第五百九十九章 光影(3)
槍響的瞬間,兄弟二人都傻了。
因為硝煙騰起的地方,不是常磐備鐵炮排的方向,而是人群的另一側。
那是幾十個黑衣忍者——都是鴉的人。他們手持鐵炮,似乎是不久前才匆匆趕到,隱藏在那邊的樹林里。而指揮者,正是雨秋佑的師傅,鴉的頭目,一身黑衣的天野景德。
硝煙逐漸散去,隨風送來的是濃厚的血腥味。在剛才那輪齊射下,逃走的三十多個百姓倒下了一大半,剩下的也都嚇傻在了血泊里,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周圍的一具具屍體。他們在被血液浸濕的泥濘土地里不知所錯地踉蹌著,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樣的人間煉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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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清楚了,這些百姓本來是北邊兩個村莊里的人。這些日子因為飢荒過不下去了,因此想要逃荒到南邊去,剛好被我們撞上了。」一個鴉的忍者在審問完了那些被捆成粽子一般看守起來的百姓后,向天野景德彙報道。此刻,他正站在剛才的那個高坡上,身旁站著的是雨秋殤、雨秋佑兄弟倆,和聞訊趕來的竹中重治與福島安成。
「無辜的百姓。」竹中重治雖然早就料到大致就是如此,可是當鴉的忍者親口說出這一事實后,臉上的憤怒之情卻再也無法剋制,「從我第一次遇見你這烏鴉開始,你就在濫殺無辜。直到現在,你還在幹這種事情。殿下身邊,為何會有你這樣的敗類!」
「竹中大人,您不可這樣說我師傅。」天野景德面無表情地沒有回答,雨秋佑卻高聲反駁道,「這些臟事沒有人想去做,可是一個家裡總要有人去做這些事情的!剛才如果不是我師傅及時趕到攔住了那些百姓,後果不堪設想!他們逃入樹林里,若是有人遇到了紀伊叛軍走漏了風聲,計劃就完蛋了。」
「這也不是濫殺無辜的理由,甚至連借口都談不上。」竹中重治冷哼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這不是濫殺無辜,這是為了雨秋家的利益和紅葉軍的計劃而不得不做出的犧牲!我們又怎麼會隨意地殺百姓!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啊!」竹中重治的神色讓雨秋佑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提高了音調喊道。
「不得不做出的犧牲?呵,和這烏鴉之前說的先亂后治,倒是頗有些相似啊。」竹中重治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雨秋佑,隨後立刻把憤怒的眼神投向了天野景德,「你是怎麼把二公子教成現在這個模樣的?你要把他教成和你那樣的敗類么?當初殿下怎麼會把二公子託付給你啊!」
「適可而止吧。」天野景德搖了搖頭,語調里第一次有了些波瀾,「如果不是二公子剛才及時出手,讓這些村民逃走了,走漏風聲,後果不堪設想。」
「你…」竹中重治眉頭一皺,就要繼續開口,卻被天野景德揮了揮手打斷道:「這麼多年了,竹中大人還不明白,你那套光明大義的說法,根本說服不了我嗎?再說一遍又有什麼意義呢?那不過是竹中大人和殿下的一廂情願罷了。」
「是,和你說是沒意義了,但是二公子不一樣。」竹中重治無奈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我覺得天野師傅說得對,我做得沒有錯。」然而,雨秋佑卻沒有借坡下驢,而是再次高昂著頭反駁道,「竹中大人,我很尊重您。但是在這件事情上,天野師傅和我的決斷是沒有錯的。如果是父親在這裡,同樣會做出一樣的判斷。」
「父親不會做這種事。」雨秋佑話音未落,雨秋殤就高聲喝止道,「父親十數年來,何曾做過如此殘暴不仁之事!阿佑你不知悔改,反倒以此為榮!你真的是…」說到後來,雨秋殤似乎已經氣得要說不出話來了,連續磕巴了幾下都沒能把這句話說完。
「沒有時間爭吵了,我們的時間非常有限。」天野景德眼看雨秋佑還要反駁他的哥哥,伸手攔住了他。平日里總是有些冒失的雨秋佑卻非常聽天野景德的話,見狀立刻噤聲。
「把那些人都處死了,就地掩埋,清理現場,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天野景德對身後的幾個鴉的上忍吩咐道,「快一點,我們時間不多,馬上要繼續行軍了。」
「你要幹什麼?」竹中重治和雨秋殤在聽到天野景德的命令后,都是驚呼出聲,連雨秋佑都將詫異和慌亂的眼神投向了天野景德。
「我們沒有多餘的兵力和忍者去控制他們,現在每個人都很寶貴。再說,留著活口總歸是個威脅。先不說他們有可能悄悄出逃走漏風聲。哪怕日後,他們四處傳播紅葉軍的人屠殺平民的謠言,也會對殿下的好名聲不利。」天野景德一邊向竹中重治和雨秋殤解釋,一邊面不改色地對著幾個下屬用手勢安排著任務。
「謠言?是謠言嗎?那幾十具屍體是謠言嗎?」竹中重治怒極反笑,一向溫文爾雅的他有些失態地對著天野景德吼道,「你剛才屠殺平民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殿下的名聲?殺了幾十個人還不夠,要把剩下的一百個都殺了嗎?不能把他們囚禁起來嗎?」
「竹中大人,兵凶戰危,你也是打了十幾年仗的人了,不會不清楚這個計劃的兇險之處。一旦消息走漏,就是功敗垂成。」天野景德一邊從懷裡掏出令箭,一邊低聲道,「我這樣做,是對整個常磐備上上下下幾千士兵的性命負責。是他們的命重要,還是這些百姓的命重要,你心裡不清楚嗎?我們現在每一個兵力都很寶貴,沒有多餘的人留下來看守他們。再說留下來看守,本身就是增加了暴露行蹤的風險。竹中大人若是覺得不滿,等殿下回來你可以當面彈劾我。但是現在——」天野景德拖長了音調,就把令箭往上忍的手裡遞過去,冷冷地掃了竹中重治一眼,「我是鴉的人,不歸參謀部管。我要做什麼,大人您無權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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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野景德手裡的令箭,卻忽然被一隻手給攔住了。天野景德詫異地回首,發現攔著自己的手的主人,正是雨秋殤。
「參謀長竹中大人都沒意見了,少主,您作為副連長沒有發言權。此事刻不容緩,絕不可耽誤計劃,請…」
「我不是在以副連長的身份在和天野大人說話,」雨秋殤的語氣異乎尋常得堅決,生硬地打斷了天野景德的話,「而是在以雨秋家少主的名義在和您說話。父親臨行前,曾經留下指令,他不在時,一切事務以我和母親的命令為準。」
天野景德聞言愕然,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雨秋平是下過那樣的指令沒錯,不過那都被大家當做一個象徵性的指令。今川楓不會過多干涉雨秋五兵衛的工作,而雨秋殤更是本分地盡著自己作為一個基層軍官的指責,從不會對雨秋家的事務指手畫腳——這樣謙遜的行為讓他在家裡飽受好評。
而現在,是他第一次以「雨秋家少主」的身份來壓人。他過去,是非常排斥這個身份的。
「那現在,就請天野大人服從雨秋家少主的命令,不準殺人,把他們囚禁起來。」
雨秋殤微微一使勁,把天野景德握著令箭的手給推了回去,推到了他的胸前,同時用嚴肅的目光凝視著他渾濁的雙眸。
「哥哥,你在鬧什麼?現在是瞎胡鬧的時候嗎?」雨秋佑看到雨秋殤居然這樣說后,有些惱怒地高聲阻攔道。
「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雨秋殤毫不客氣地瞪了弟弟一眼,用異乎尋常嚴厲的口吻呵斥道,把雨秋佑給頂了回去。隨後,雨秋殤再次轉過頭,繼續凝視著天野景德。
「少主,您知道您在做什麼嗎?」半晌后,天野景德終於有些艱難地開口道,「我們沒有多餘的兵力去看守他們,也承擔不起消息萬一走漏的風險。留著他們,終究是隱患。」
「大人只需要執行命令就可以了。怎麼,大人要違抗少主的命令嗎?」雨秋殤搖了搖頭,繼續用嚴肅的目光逼視著天野景德。天野景德猶豫了片刻后,最終無奈地低下了頭,把令箭收回了懷裡。
「是,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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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常磐備再次恢復了行軍。鴉的忍者,則正在上忍們的率領下,清掃現場留下的痕迹。而那百來個百姓,則被一個排的長槍兵和一個鴉的中忍率領的分隊押向了南方。
「婦人之仁…慈不掌兵。」天野景德看著雨秋殤親自向著那個長槍排的排長吩咐著妥善照顧百姓,還向著鴉的中忍反覆強調著不可殺生,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道,「真是荒唐。」
「再荒唐,還能比為了幾百個僅有著一面之緣的奴隸的性命和自己的承諾,孤身沖入被幾千敵軍包圍的破城裡荒唐嗎?」
在剛才的爭論里,一直在一旁旁觀而沒有說話的福島安成,忽然笑著開口道。天野景德回過頭去,發現福島安成正雙手抱胸,靠在一棵大樹上,用無比懷念和疼愛的目光,望著雨秋殤的身影。
「天野大人你看吶,少主他無論再怎麼幼稚和任性。但是,他是個好人呀。」
殿下,我看到了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