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長夜將盡 有人喜有人憂

第七十二章 長夜將盡 有人喜有人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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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瑞雪紛飛,春節又至。

今年是文婧回家的頭年,也是她大伯文元紹回家的頭年,文遠方夫婦決定在塘楓老家過一個團圓年。

除夕之夜,樓香福老太太被兒媳們打扮一新,精神矍鑠地端坐在上橫頭的一把黑色雕花木椅上,幸福之花儼然怒放在她溝壑縱橫飽經風霜的臉上。是啊,老太太豈能不矍鑠不幸福?等了多少年,夢寐以求的一天終於等到了!

自從二十六年前,大兒子文元紹像以往一樣在家過完年回嘉善縣警察局履職后,樓香福再也沒等到他回家過年的身影;兩年後,全家等來的卻是一張關於他被戴上「歷反」帽子,被判處二十五年徒刑,被送進蘇北勞改農場的通知書。

後來,小兒子文遠方在牌頭鎮同文初中學校一畢業,個頭還沒長足就參加了志願軍,像一隻翅膀尚未長硬的雛鷹,迫不及待地飛向了他認為可以實現自己遠大抱負的遠方,使樓香福心頭的牽挂和憂慮變得更加沉甸甸。

再後來,她那老實巴交只知道醒來幹活餓了吃飯的丈夫文伯宗,因某個夏日在田間勞作時躲不及一場雷陣雨而被淋成了落湯雞,沒過幾天就暴病而亡了。家中的頂樑柱突然倒塌,使這個原本男丁稀缺的家庭瞬間變得凋零、凄苦和悲涼起來……

於是乎,一對孤寡婆媳帶著一雙年幼的孫兒女,在這間白天關起門來光線昏昧的老屋裡,開啟了長達二十餘年盼星星盼月亮的苦熬日子;於是乎,過個團圓年成了樓香福心頭一個日思夜想卻遙不可及的夙夢,一個即使苟延殘喘也要拚命爭氣的理由……

大小兒子天各一方的最初幾年,樓香福一會兒必須作為「歷反」家屬顫著一副小腳站在長條凳上接受群眾的聲討批鬥,一會兒必須作為革命軍屬強顏歡笑地接受政府的上門慰問……恐怕她在嫁人之初,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同樣十月懷胎所生的兩個兒子,一個將是「人民公敵」的人設,一個將是「人民子弟兵」的人設吧?

幸虧文遠方在部隊里繼承了越王勾踐卧薪嘗膽的遺風,以雙倍的努力刻苦學習勤奮工作屢建奇功,硬是將一隻好端端的胃變成了下垂胃,使一葉好端端的右肺萎縮得被割除了三分之一,總算衝破了親兄是「歷反」親叔是地主的雙重鉗制被破格提了干,才逐漸解除了母親因紅黑雙重身份而帶來的羞辱、尷尬和痛苦。

相比之下,周嘉宏就沒有婆婆的那份福氣。她本人出身地主的黑,加上丈夫「歷反」身份的黑,使她及一雙兒女成了黑之又黑的「黑五類」。如果太陽繼續東升西落,她這輩子怕是沒有洗白之日了。

也許周嘉宏和婆婆一樣也為了圓一個團圓夢吧,也許她不好意思等丈夫歸來時自己擅離妻子、母親和媳婦的職守吧,也許她把希望寄托在兒女身上幻想有鹹魚翻身的那天吧……總之,只要能活下去,她可以讓自己變成泥土裡的一根蚯蚓、豆叢里的一條青蟲——只要不被人們踩死碾死,不被孩童摔死玩死,不被雞鴨啄了或被魚鉤穿了,她哪怕吃著餿掉的飯菜,哪怕累得失去挺腰的能力,哪怕活得面目全非無顏見娘家的兄弟姐妹,只要今晚躺下明天還能醒來,她總歸是要活下去的……

老天有眼,周嘉宏不見天日的日子似乎要熬出頭了。

在她有生之年,丈夫還能從「蘇北利亞」全身歸來無疑是命運之神給她的一個饋贈,哪怕是一個垂垂老矣身上布滿癌細胞的丈夫,對她而言也是一個失而復得金不換的大寶貝。

更可喜的是,遊子文元紹自從回家后,本來蠟黃的臉色竟然漸漸有了血氣,飯量也比剛回來時增加不少,這意味著他的生命之火不是在減弱而是在趨旺。

周嘉宏從命運之神那兒得到的另一饋贈是兒子武威的親事終於定了下來。未過門的媳婦是武威的高中同班同學,鄰村一位家庭成分不錯本人又漂亮能幹的姑娘。

原來,姑娘早在學校時就傾慕文武威的品學兼優。只是礙於家庭的強烈反對,她不得不通過堅持挑肥揀瘦硬生生地把自己挑成了一個老姑娘,使得父母最終讓步同意她嫁給自己的心上人。

一家團圓,兒孫滿堂,後繼有人……對樓香福老太太而言,此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她堅信一個人老來福那叫真有福,堅信自己命(名)中帶「福」自有福……

老太太的下一個目標:活到抱上重孫兒的那一天。

(二)

正月初一大清早,文元青一家攜大女兒婁翠英一家,以及文元草全家都來塘楓村拜年啦。

文元青因為去年冬至時,託大女婿婁其中把她要給弟媳婦諸玉良的年貨順便帶走而被婁翠英攔下后,一直在生大女兒的氣。從西坑村到塘楓村的路上,母女倆還在小聲地斗著嘴。

文元青:「虧你也讀過不少書!這種事情人家嚼舌頭,伢自個人聽到了也只能裝作沒聽到;你倒用人家嚼舌頭的話來噁心自己,還來噁心我!」

婁翠英:「我不敢肯定那個李主任跟她怎麼的,但她和那個蔡局長的關係絕對不正常……我住在同心閣時,常常看到蔡局長看小舅母的眼神是那種……反正小娘舅都不曾有過這種眼神!」

文元青:「那又能證明什麼?你小舅母那模樣,是個男人見了心思都會活滴滴,男人家用啥眼神看她都不稀奇啊!」

婁翠英:「哎呀,姆媽你勿懂!直覺告訴我:小舅母也是對意蔡局長、李主任的……反正她的心思也是活滴滴的,骨子裡有點兒水性楊……所以當其中告訴我牌頭老街的那些閑話時,我多少有點兒相信……畢竟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我是擔心小娘舅降不住她,會吃悶虧的好不好!」

文元青一把拽住女兒正告道:「你想怎樣呢?你若在外婆、大舅母和武威那兒透露一點兒風聲,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婁翠英不耐煩地甩開母親的手低吼道:「我曉得輕重的,肯定不會亂講!但我無論如何要旁敲側擊地問問小娘舅,再給他提提醒兒。難道要我和全世界的人合起伙來瞞我親娘舅一人,然後看他的笑話不成?」

至此,文元青無語了,因為她覺得女兒的話也不無道理。

……

文家大年初一中午的團圓飯熱熱鬧鬧滿滿當當地擺了兩桌。

席間,文元草看到文元紹穿著一雙單布鞋在不停地跺腳,便不解地問道:「怎麼沒見哥哥穿我做的新棉鞋?」

周嘉宏忙從另一桌遞過話來解釋道:「哎呀!昨天我看元紹的新棉鞋有點兒潮,就放進灶膛里想烘一下,誰知和玉良一說話我就把鞋給忘了。今早取出來時發現一隻鞋底都洞穿了……被元紹好一頓埋怨呢!」

文元青也從那桌接話道:「回頭我來給哥哥做一雙棉鞋吧!元草要帶小孫子,還是我手頭閑些。」

文元紹嘆了口氣道:「多少年來,我穿的都是兩個妹妹做的鞋,我這雙老腳也只認妹妹們做的鞋了,穿別的鞋腳就不舒服。那雙新棉鞋我可沒穿幾天啊,太可惜了!」

文元青笑道:「沒事兒!哥哥的腳再凍幾天,我回家就給你做棉鞋。以後我們就不用每年給哥哥寄鞋了。哥哥要穿的鞋都包在我和元草身上啦!」

周嘉宏聽後有些難為情地說道:「是啊!多虧兩位妹妹手巧,我就是一直沒學會做鞋、打毛衣,手總是笨笨的;我只會糊鞋裡子、做粗活。哈哈!」

文遠方此刻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問道:「玉良你不是給大哥打了件毛衣嗎?拿出來給大哥穿了沒?」

諸玉良點點頭說:「昨晚就給了。」

文元紹忙掀開嶄新的中山裝衣角說道:「喏!已經穿身上了。又合身又柔軟,是我這輩子穿過的最綿貼最愜意的一件毛衣。想不到玉良的手這麼巧!」

諸玉良被大伯子誇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文婧則看看媽媽又看看爸爸,小臉蛋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是的,每當聽到有人誇自己的爸爸媽媽時,她心裡總是特別受用;反之亦然。

婁翠英正好坐在文元紹身旁,便用手指頭摸捏檢視了一下大娘舅的新毛衣,然後有點兒不以為然地說道:「嗯,這種菠蘿花針我也會打。趕明兒,我也給大娘舅打件毛衣吧!」

(三)

諸玉良總覺得婁翠英現在對她的態度變得怪怪的,雖然禮儀上沒什麼缺失,但骨子裡釋放著一種不冷不熱甚至有意疏遠她的信號,就像一碗沒蒸透的八寶飯那般外軟內硬。因為鄉下人不會掩飾情緒更不會逢場作戲,像諸玉良這樣冰雪聰明的女子豈能不明白他人對自己的喜怒哀樂?

「我並不在乎親戚們去年有沒有按慣例給我家送年貨,但我的確敏感到他們特別是翠英對我的態度變化——不似以往那般熱絡貼心了,而且他們在言談之間多了一種把我當外人的提防,要麼就把我當成空氣一樣毫無顧忌地聊著他們感興趣的話題。這種情況以前是從未有過的。

我在禮數上並沒有得罪虧欠過這些親戚呀,他們為何對我一下子集體降溫了呢?難道是其中聽了一些關於我的風言風語然後告訴了翠英,翠英又告訴了其他親戚?

我至今不清楚牌頭人背地裡對我交頭接耳的具體內容,但我可以猜到:無非是擴散楊樂田老婆撒潑時侮辱我的那些話,無非是誹謗我生活作風不正派男人有好幾個,無非是指責我追求資產階級生活情調並脫離群眾……這些話我可以不在乎,遠方可以不相信,但傳到遠方的親戚們耳朵里甚至傳到婆老太的耳朵里,他們也會不在乎不相信嗎?現在看來,他們顯然已經對我另眼相看了。」

諸玉良心不在焉地吃飯夾菜並照顧著文婧還要假裝傾聽席間的閑聊,以致於忘了推辭大伯子文元紹用公筷給她揀過來的一塊亮晶晶的蹄髈肉。她連忙說了聲「大哥我自己來」,然後繼續出神……

文遠方見妻子漫不經心地撥拉著碗里肥膩膩爛乎乎的蹄髈肉,便一把夾過來塞進自己的嘴裡;他瞅准一塊瘦瘦的雞脯肉迅速夾起補進妻子的碗里,接著又給女兒夾了一塊只有一根骨頭的雞肉。

文婧看著爸爸不聲不響地化解了一次席間小尷尬,同時又和媽媽秀了恩愛,那雙烏黑的龍鳳眼裡立馬有了一抹動人的喜色:她最喜歡看到爸爸媽媽恩恩愛愛甜甜蜜蜜的樣子,那樣就說明他倆的關係是純粹無雜的,感情是彼此專一的,那樣他們的小家庭就是溫馨和睦安寧而不受干擾的。

但同時文婧對媽媽又有些嫉妒、不滿和猜忌。

文婧嫉妒媽媽從爸爸那兒得到的寵溺不比自己得到的少,更嫉妒媽媽可以讓蔡叔叔和李叔叔毫不避嫌地在乎她、體恤她、關愛她……確實,媽媽是個完美得令天下女性無不嫉妒羨慕的女人,所以她招來那麼多流言蜚語實屬情理中事。

文婧對媽媽的不滿來自於媽媽的內心同樣也在乎體恤關愛蔡叔叔和李叔叔……如果把媽媽的心切割成三份,那麼她對爸爸、蔡叔叔和李叔叔三人的感情幾乎不分伯仲厚薄,這使文婧在情感上難以接受和理解。

所以,當李叔叔掃蕩媽媽碗里的肥肉時,文婧心裡總覺得很彆扭,故經常扭頭裝作沒看見;更讓她生氣甚至仇恨的是蔡叔叔注視媽媽時的那種眼神……不知為何,她特別厭惡蔡叔叔對媽媽的一往情深。這也是她不願意去同心閣的原因之一。

當然,她也從自己本能地只願意看到爸爸和媽媽保持親密關係,而排斥蔡叔叔、李叔叔對媽媽有什麼親密舉止這點上,知道了文遠方無疑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也是從此開始,她學會了鑒別流言的真假甚至開始厭惡流言。

但她讀到了媽媽內心的複雜情愫,所以當她聽聞牌頭老街關於媽媽作風不好的流言蜚語時,她自然心生猜忌,就像一個體質本來很弱的孩子很容易被風吹吹就壞啦。

因此,文婧對媽媽的感情也是十分複雜:一方面她深愛媽媽並以媽媽的卓爾不凡而感到自豪,另一方面她嫉妒媽媽並懷疑媽媽的身體是否貞潔。顯然,那些關於媽媽作風問題的流言像一株株毒苗已經根植於她的心田,她既然無力剷除那隻能飽受毒素的肆虐浸淫;而這種內傷她只能獨自品味,因為她無法向任何人詢問和傾訴——這就是她憂鬱童年的癥結所在。

而這邊廂,諸玉良還在思忖琢磨著楊樂田在夢中對她所發的宣戰誓言:「把你們的名聲搞臭還是小意思,我們還有更好的計劃等著實施,更多的陷阱等著你們去跳呢!總之,等待時機讓你們一夥高高在上的傢伙家破人亡骨肉反目孤立無援求救無門,是我等陰險小人目前的主要任務……」這段話,使諸玉良猛然醒悟:自己的悲劇人生似乎才剛剛拉開帷幕……

她本以為自己和妯娌周嘉宏雖生活在同一世間卻有著黑白兩極完全對立的人生。她的人生按現在的話來說是白富美高大上全佔了,雖也曾有驚濤駭浪但那畢竟是偶發性階段性的危機;在社會上,除了潑婦罵街時的口不擇言,畢竟還沒有人敢公開冒犯她凌辱她迫害她。而現在看來,周嘉宏正以一種低到塵埃里的姿態逐漸為家族、鄉鄰和社會所承認、接納並稱道;而自己正莫名其妙地遭受著家族、同事和社會的排斥、孤立和唾棄……想到這裡,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落寞和孤單。

「誰能理解我呢?遠方根本不信什麼怪力亂神之說,什麼亡靈託夢什麼神佛諭示什麼五眼六通,在他看來統統是無稽之談一派胡言。他深以為只要掌握辯證唯物主義這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法寶,就能遇佛殺佛遇鬼殺鬼所向披靡戰無不勝。何來的悲劇人生?何來的多舛命運?在他看來,事在人為,知錯就改,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所以對未來前程不必杞人憂天。但我為何感覺一片陰雲正籠罩在我們頭上,我們的小家庭正處於危機四伏中呢?而大伯子一家卻貌似否極泰來,他們的長夜看來要結束了,因為他們已經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但願婧婧快快長大!媽媽現在覺得好孤獨啊,連一個說說貼己話的人都沒有。但願我是杞人憂天!但願楊樂田的託夢也只是我自己心之所想,並非實有!

但不管怎樣,我諸玉良人正不怕影斜,我寧死也不會像嫂子那樣為了取悅他人而活在泥土裡……我最討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最討厭自己為配合別人的宏圖大業而犧牲小我……我今生要的就是自作主張率性而為;為了'自由』二字我可以什麼都割捨放棄!所以,管人家對我說三道四,管人家對我冷暖親疏,別人愛咋地就咋地,我可不會像阮玲玉那樣軟弱可欺自認倒楣哦!」

諸玉良這麼一想,心頭的陰霾頓時去了大半,心境逐漸敞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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