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啟蒙佛法 元韜面授機宜
一)
父母在樓上商討家庭大計時,文婧滿腦子卻是度化眾生的使命。現在,她的貪慾也從惦記花生豆糕擴大升華到做佛菩薩了。
她對佛菩薩的最初概念來自於外婆偷偷膜拜的木雕觀音像,以及《西遊記》小人書里的如來佛。她本以為佛菩薩就是一幫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神話人物,但經過這次祭祖奇遇,她才意識到佛菩薩原來不過是一種慈悲眾生,智力超拔,非同尋常的人,是一種有能力保護好人,懲處壞人,救濟窮人的人;而自己今生只要通過修持佛法,就有可能成為這樣的大寫之人,這使她的內心感到振奮不已。
「怪不得我從小就覺得自己與眾不同……」
獲悉一個巨大秘密卻無人分享,這種異類感、孤獨感像一圈圈漣漪在文婧的心湖中不斷擴大。因為像翠英大姐那樣的人連她可以看見鬼都表示懷疑,更不會相信她是一位乘願再來的候補菩薩了。
「如果我把這個秘密告訴人家,人家肯定會把我當作瘋子,要麼以為我是小孩子在說夢話……即使我把這個秘密告訴媽媽,她也未必相信,因為她對佛菩薩的信仰度也僅限於臨時抱佛腳。萬一她跟爸爸說這事,爸爸又要把佛法當作封建迷信而加以痛斥一番,豈不是又要造謗佛的口業了?」
經過一番權衡后,文婧決定將這個秘密深藏於心,跟誰也不露一絲口風,直至將來遇到點化她的高人或氣味相投的同道中人,再透露自己的來歷不遲。
「可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請教二伯伯,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呢?我非得上山才能見到他嗎?」文婧就這樣托著腮幫子,眨巴著烏黑的眸子,一邊用鉛筆敲著本子,一邊苦苦地琢磨著……
是夜,文婧跟父母去塘楓大隊書記家赴宴回來后,眼皮子如粘住般地感到疲乏睏倦,彷彿一下子被抽掉了很多血。於是,她等不到九點就上床睡覺了;臨睡前,她有心等文元韜入夢來,以解心中的諸多困惑。
然而,一連幾夜都沒有動靜,文元韜彷彿已忘了和侄女「找機會再聊」的約定。不過想起二伯伯叮囑自己「耐心等待」,文婧決定放鬆心情,順其自然,該幹嘛還是幹嘛,不再刻意期盼和等待什麼了。
初五那天,文遠方夫婦的日程安排是去文麗英家也就是文武威的胞姐家作客,這是文麗英年前來娘家時預約好的。
文麗英年紀和諸玉良相仿,比弟弟武威大三四歲的樣子。因為家庭出身複雜,她高中一畢業后就嫁到了一個距塘楓村十來里路的更偏僻的小山村,而且丈夫是個比她大七八歲的老實農民。
文麗英夫婦育有一兒一女。她丈夫蔣有信雖沒啥文化,但待妻兒及岳母一家甚是厚道良善,一家四口的小日子過得倒也苦中有甜。逢年過節,夫婦倆總不忘挑著滿滿一擔辛苦所獲,來塘楓村探視始終生活在黑白電影里的親人們,以綿薄之力盡著為女為婿的孝道。
(二)
初五那天吃過早飯,文婧穿戴整齊準備跟大人們去蔣村堂姐家作客。臨走前,她突感肚子嘰里咕嚕地響,便急不可耐地往茅廁里跑;屙過不久肚子又響了,第二回沒再忍住,不幸將一小灘黃水屙在了褲子里……
「怎麼又鬧肚子了?一定是晚上蹬被子了!」諸玉良一邊幫女兒換內褲,一邊埋怨道。
原來文婧來塘楓祖母家這幾天,晚上都是跟大伯母睡的,因為爸媽睡的那張祖傳雕花木床太窄小,容不下三個人。
周嘉宏白天忙得屁顛屁顛,到了晚上,因為樓下的婆婆有元紹在陪夜,她樂得往死里睡個整覺,並將呼嚕打得震天響,以便第二天可以像一隻上緊發條的鬧鐘那樣繼續馬不停蹄地幹活。所以,文婧晚上有沒有蹬被子伸胳膊,她是完全不知道的。
「我不想去蔣村了,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吃,只想躺在床上。」文婧有氣無力地說道。大家見狀,覺得讓她清清腸胃好好休息一天也好,就把她丟在家裡讓周嘉宏照料。
於是,文武威帶著父親、叔叔、嬸嬸一行四人步行十來里山路,在午飯前趕到了蔣村不提。
那天中午,文婧就著榨菜和雪菜,喝了一小碗大伯母給她熬煮的白米粥,覺得比吃什麼都過癮。她知道大伯母會說日語,便央求大伯母說一段日語給她聽,以滿足她的好奇心。
「哈哈!日語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我給婧囡唱一首日語歌吧!」周嘉宏說完就一邊拉著風箱,一邊搖頭晃腦,嘰里呱啦地唱了起來。
聽畢,文婧對大伯母滿心崇拜。她問大伯母的日語是在哪裡學的,為什麼要學日語。周嘉宏說她上學時日語是必修課,而且她也很喜歡日語,學起來毫不費力,因此她的日語成績總是考全班第一。為此,她還常常遭到同學們的排擠和嘲諷。
文婧想不通精通日語的大伯母為何甘心在農村干一輩子粗活?為何甘心一輩子接受文盲婆婆的領導?而且還這樣沒心沒肺沒脾氣,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她一下子覺得大伯母既可敬可親又可愛可憐,有時簡直像個孩子一樣天真爛漫,單純無辜!
文婧心中有一個久而未決的問題。她問過不少人,但她認為大家跟約好似地都沒有對她說實話。她覺得大伯母應該不會騙人,就試著問道:「您可否告訴我,小人頭是從哪裡生出來的呀?」
周嘉宏回頭望望婆老太像是已睡著的樣子,便以神秘的口吻低語道:「從媽媽噓噓的地方呀!」
「哦!」文婧恍然大悟。從媽媽噓噓的地方能鑽出毛頭佬那麼大的一個頭來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但這個地方總比小姨玉貞說的「肚臍眼」、二姨玉善說的「咯吱窩」要可信多了。關鍵是她認為大伯母不像一個會戲弄小孩的女人。
這時,樓香福老太太翻了個身,喘著粗氣叮囑道:「嘉宏,記得……下午再給婧囡……喝一次紅糖生薑湯,晚上睡覺前再……喝一次,估計明朝就好了!」
「好嘞,我煮了一大鍋哩!」周嘉宏朗聲應道。
時至晚上八九點,去蔣村的小分隊未歸,文婧的眼皮又打起架來困得不行。她喝過一碗甜得發膩的紅糖生薑湯后,便捂著大伯母給她灌的湯婆子獨自先睡了。
(三)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際,文婧突聽有人小聲喚她,睜眼一看,竟是二伯伯文元韜來了。
文婧:「二伯伯怎麼才來呀?我這幾天都在等您呢!」
文元韜:「我曉得吶!但我進不來,無法靠近你,因為伢這屋裡有好幾個人陽氣十足光頭太強,像你的姆媽、阿爹、武威大哥……但他們又不是如你這樣的通靈體質。」
文婧:「哦,怪不得!二伯伯,佛法究竟是什麼東西呀?為什麼只有佛法才能救拔眾生呢?」
文元韜:「假如你手裡戳進一根刺,你是把露在表皮外的一截刺剪掉呢,還是要用針把刺的根部挑出來?你當然要把刺的根部挑出來,這樣你的皮肉才不會生刺丁,才會復原如初對吧?那麼,佛法就是世上一根最鋒利、最靈巧、最智慧的針,只有它才可以把扎在眾生心頭的三根刺挑出來,使眾生離苦得樂,快活自在,究竟解脫。這樣你明白了嗎?」
文婧:「一根針、三根刺?不是很明白。」
文元韜:「三根刺,就是指導致眾生苦惱的三大原因:妄想、分別、執著……哦,我說得太抽象深奧了,估計你現在還消化不了。」
文婧:「佛菩薩究竟是人還不是人?佛法就是佛菩薩掌握的法術嗎?」
文元韜:「佛菩薩是指覺悟了的眾生,而且是永遠覺悟不會再犯糊塗的眾生。覺悟了什麼?覺悟了萬法為空,一切實相皆是虛妄的真理。因為覺悟了,所以不會再妄想、分別、執著,所以也就離苦得樂了,變成佛菩薩了。而從不覺悟的眾生到覺悟了的佛菩薩,需要通過一系列方法、手段和途徑才可以實現,這些方法、手段和途徑我們統稱為佛法。」
文婧:「萬法為空,一切實相皆是虛妄?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啊?您不是說我生生世世都在修持佛法,我怎麼聽不懂您的話呢?」
文元韜:「你不要著急,要耐心等待!你不是喜歡吃麻糍嗎?冬天裡沒有加過熱的麻糍是不是硬得跟石頭似的?但只要用文火焙一下,馬上就柔軟可吃了。你好比是一塊已經加工好的麻糍,只欠加熱;而其他眾生則還處於生米、稻穀甚至秧苗階段……要變成麻糍還早著呢!我這個比喻你明白了嗎?」
文婧:「我有點明白了。就像煮開水,我這壺水還差幾度就要煮開了,而其他眾生還是冷水甚至還是冰塊,離煮開變成水蒸氣還早著呢!」
文元韜:「婧囡果然冰雪聰明!因為上一世你沒有將這壺水煮開,隔一世你這壺水又冷卻了幾度,這叫『隔陰之謎』。所以,這一世你還得努力地加熱,這壺水才會被煮開。因為你的佛根深厚,這一世你只要努力修持佛法,你就能得到佛的果位;你變成佛菩薩了,你就能救拔眾生,讓眾生也去做佛菩薩。」
文婧:「那我用什麼方法救拔眾生呢?」
文元韜:「用佛法呀!你如果通過修持佛法把自己的業力給清凈了,那麼你持誦的每一句佛經、每一句佛號都是極有能量的;你把持誦佛經、佛號的能量也就是功德迴向給眾生,眾生就可以得到這個功德。憑藉這個功德,眾生就可以往三善道走,避免墮入三惡道。」
文婧:「您是說六道輪迴嗎?我腦子裡怎麼突然跳出『六道輪迴』這個詞兒?」
文元韜:「哈哈!這就是你過去世修持佛法的又一明證。你這一世的修行無非是恢復過去世修行的成果並有所增益而已。又如,你可以和鬼道眾生溝通交流,但一般人卻做不到。因為一般人的天眼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閉合了;而你的天眼始終是打開的,這是你累生累世修持佛法,業力比較清凈的緣故。等你的業力完全清凈了,你就會得到五眼六通——到時候你不但能看到自己過去每一世的經歷,你也能看到其他眾生的每一世經歷了。」
文婧:「那我現在為何不能修持佛法,為何要等到將來?」
文元韜:「修持佛法需要有『佛、法、僧』三寶。首先,因眾生業力所致,現在這個時代遇不到佛菩薩在人間弘法;其次,所有經書都被付之一炬了,寺廟也被拆毀了,泥菩薩也被砸爛了,僧人都被強迫還俗了……就像一座學校,裡面的老師沒有了,教科書也被燒了,教室也被毀了,學生到學校里去幹嘛呢?但將來某一天,學校一定會重新開學,逐漸興旺起來!到時候你就可以好好地學習,成為一名最好的學生了。所以,你還得耐心等待!」
文婧:「那二伯伯既然這麼明白佛理,為何還在鬼道里受苦呢?」
文元韜:「知道不一定能做到呀!首先,鬼道里沒有佛經可誦,你阿嬤以前燒給我的印有《心經》的紙元寶,上面的《心經》內容多有謬誤,但我又不曉得如何勘誤;其次,我的業力很重,也就是福報資糧不夠,還不能去投胎重新做人。好比有人曉得發財的路徑,但是他沒有本錢也照樣發不了財。所以,我需要積累本錢,也就是在鬼道里積功累德,包括我來提醒你今生要修持佛法,告訴秦素芬來找你尋求解脫之道……我的善心越廣大,那麼我的資糧就積累得越豐厚。我之所以能這麼快地把你感召來,這也是我的福報顯前哦!」
文婧:「那二伯伯是怎麼曉得只有佛法才可以救拔眾生的呢?」
文元韜:「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我不是因為沉迷於《金*梅》而命喪黃泉的嗎?我墮落鬼道后,深感鬼道眾生苦不堪言,方知《金*梅》乃是勸善修佛之書,並非誨淫誨盜的邪淫之書。我每每懺悔自省,反覆咀嚼書中老和尚所言,覺得『人生難得,佛法難聞』真實不虛,才曉得佛法是宇宙世間的真理,是脫離六道苦海的諾亞方舟……」
文婧:「我曉得了。我將來修成佛果,一定首先來度二伯伯!因為您是我今生第一個學佛的導師。」
文元韜:「婧囡有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你阿爹姆媽他們現在已到村口,我在這裡不能久留。我還要下樓去跟你阿嬤、大伯母啰嗦幾句。婧囡,我們叔侄後悔有期哦!」
文婧見二伯伯說完后,頭也不回地匆匆下了樓。過了一會兒,樓下一陣喧嘩驚醒了她,她方知自己剛才做了南柯一夢。
(四)
去蔣村的小分隊七嘴八舌地向樓香福婆媳敘述了文麗英一家如何殷勤地招待他們,以及苦留他們吃過晚飯再回家的過程。見天色不早,大家便洗洗刷刷,各就各位地躺下歇息。
諸玉良睡前來到文婧的床邊,見女兒醒著便問肚子情況如何。文婧說肚子不痛了,但覺得渾身發冷。諸玉良摸摸她的額頭,果然冰涼。文婧說沒事兒,過一會兒大伯母來睡覺就焐熱了。
初六是文遠方的生日,而且今年是他的四十虛歲生日,家裡自然要特地為他張羅一番。樓香福老太太硬撐著起來吃了小兒子的生日壽麵。
席間,樓香福老太太幽幽地說道:「看來,我的壽數差不多了,我昨晚夢見韜回來了。韜跟我說:『姆媽,做鬼是很苦的,您要多多念佛,將來千萬不要去做鬼!您要挑一個好人家,有機會趕緊去投胎重新做人,將來就可以做佛。』他還講:『我們家會苦盡甘來,將來我家有人會作佛,所以您千萬不要離開這個家去做野鬼!』」
文遠方聽后哈哈笑道:「夢總是荒誕不經的,姆媽不要去相信什麼夢!放寬心養好身體才是真的。」
周嘉宏聽了這話后一愣,便介面說道:「姆媽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昨晚你們大伙兒進門前,我正在桌子上打瞌睡。我也夢見一個十五六歲,穿著長衫,清白秀秀的少年進屋來對我說:『嫂嫂來文家前,韜就不幸離世。你我雖緣分不深,但你幾十年伺候我姆媽,替伢兒子們盡著孝道,令韜實在慚愧不已且感激不盡!請嫂嫂務必受韜弟一拜!』他說完就向我深深地作了一揖……」
周嘉宏的話尚未講完,樓香福老太太就抹起了眼淚。
接著,文元紹離席來到天井默然不語,文遠方也只得跟著大哥來到天井仰望天空。
諸玉良掏出手絹給婆婆擦淚,文武威默默地繼續吃面,周嘉宏則不知自己哪裡又說錯了話而發著呆……
而文婧烏黑的眸子望望這個瞅瞅那個,將一切盡收眼底。
稍頃,文元紹問小弟:「你還認為夢是荒誕不經的嗎?」
「這……唉——」文遠方無語。
……
初七那天,是文遠方一家三口離開塘楓的日子。
這一次離別前,樓香福老太太沒有再拉著「小囡」諸玉良的手叮囑一番。也許老人家覺得自己所說的都是老生常談,無需贅言;也許老人家覺得自己行將就木,兒孫自有兒孫福,她可不想再叮囑出什麼幺蛾子來,從而壞了她這部長篇的圓滿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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