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包氏家譜(1)
這話說得包訓芝很感動,一邊忙著為客人沏茶,一邊回憶道:「『文化大革命』前,省人事局一個叫包璋的幹部,就是舒城包家窪人,他過去常到我們家來。『文化大革命』幹部下放,據說他調回舒城,在一個『三線』兵工廠當書記。你們先去找到他,他肯定會幫忙,他在包家窪很有威信,沒有不人聽他的。」
程如峰一直認真在聽,覺得這位「恩生」之後裝有一肚子的故事。他忙追問:「你說的這個廠,在舒城什麼地方?」
包訓芝回憶說:「在舒城縣河棚區吧。」
「具體叫什麼廠?」
「好像就叫『先鋒』廠。」
程如峰第二天就和包義旭起了個大早,乘汽車直奔河棚而去。車子出了舒城不久,便鑽進了山區。一路上,程如峰直擔心這趟會不會又是白跑。臨近中午,能夠把人五臟六腑都顛翻的長途客車,才在河棚穩穩停了下來。
他們下了車,一路問過去,想不到,十分容易地就找到了包璋書記。
包璋是個爽快人,看罷程如峰遞上的介紹信,知道了二人的來意,特別是得知包義旭是包公三十三世孫,高興地把手拍得吧吧響,連聲說道:「好,好,好;行,行,行。」
中午,為表地主之誼,包璋盛情款待,擺出一桌子菜。在那個城裡人每月只定量供應一斤豬肉的歲月里,這可是很高很高的規格了。
席間,包璋對包義旭格外敬重,爹爹長爹爹短的不停口,高興得喜形於色。程如峰見此情景感慨萬分,自己雖與包家毫無瓜葛,卻也覺得包璋猶如親人。
聽包璋介紹,程如峰才知道河棚是區政府的所在地,包家窪是在下面的杜店公社,這中間還有二十多里的路程。不過看得出,河棚和包家窪兩地的包家人是經常走動的。這天同桌吃飯的就有包家窪的兩個年輕人,他們是來找包璋書記幫助解決豬飼料的。飯後,包璋就叫他們帶路,先到包家窪去找大隊長包訓甫。臨走時特別交代:「省城來的兩位同志,要好生招待。包家窪有一部譜,這事我是知道的,不要打埋伏,他們要看就給看,要帶走就讓帶走,這是任務!」
一席話,說得程如峰熱血上涌,好不感動。
謝過了包璋,程如峰和包義旭,跟著兩個年輕人走了二十多里的崎嶇小路,在包家窪十分順利地見到了包訓甫。
包家窪,這是隱在大山褶縫中的一座寧靜的小山村。雖已不是刀耕火種,但生存條件的艱苦,還是讓程如峰感到意外。更感意外的,當然還是包家窪人待客的純樸熱情和實誠。以至讓他一時犯了糊塗:自己來到的是一個不能再偏遠的小山村,是離文明更遠了,還是更近了?
當時,天氣已開始變得炎熱,山裡的各種蚊蟲很多,包訓甫把有蚊帳的床鋪讓出來,給客人,寧肯自己去忍受叮咬。程如峰和包義旭都要求按當時出差的標準付糧票和伙食費,包訓甫死活不肯收。程如峰過意不去,只得說:「那就算是給孩子買點餅乾吃吧。」那時買餅乾是要糧票的,城裡人才有糧票,包家窪的孩子不可能會吃到餅乾,這對他們是不敢想象的奢侈品。顯然是程如峰的這句話起了作用,只見包訓甫的愛人感激得雙手直抖,羞澀地收下了錢和糧票。
這可是「深入批修整風」的宣傳調門居高不下的一九七三年夏天,外邊運動開展得轟轟烈烈,但大山深處的包家窪,卻過著另外一種生活。村民們安詳而平和地勞作著。不時還可以聽到幾聲高亢而幽遠的山歌,全然沒有震耳欲聾的高音喇叭的嘶叫,和鋪天蓋地令人心悸的「紅海洋」和大字報。儘管這裡的山牆上,也寫有幾條刺眼的標語,但它在一望無邊的大山叢中卻顯得那麼微不足道。這使程如峰一下就聯想到了「天高皇帝遠」這句俚語,用在這裡是再恰當不過了。正因為這樣,包訓甫才毫無顧忌地向他們說出了保護包氏家譜的真實情況。
家譜本來是收藏在包訓甫家的,這事誰都知道,公開得已無密可保。「文化大革命」興起后,身為大隊長的包訓甫到公社開會,最早接受發動社員破「四舊」的任務。按上邊的要求,他應該首先把自己保存的家譜拿出來交上去,或當眾燒毀,以表明與封建社會的東西徹底決裂。但他沒有這樣做,苦思冥想了一個晚上,覺得老祖宗包拯畢竟是老百姓真心擁戴的一個「清官」,家譜記載的也全是包公後裔一脈相承的來由,叛祖忘宗,是要遭天打五雷轟的。包訓甫想得並不複雜,一旦決定的事又是義無反顧的。他私下與大隊書記包先德碰了個頭。包先德也有同感。兩人一合計,便下了個決心:譜必須保護,不能交出,更不能被銷毀,即便為這挨批鬥,進「牛棚」,哪怕是蹲「班房」,也不能吐露半點真情!但是,形勢又是明擺著的,譜不能再放在包訓甫的家裡了,必須立即轉移。轉到哪兒才萬無一失呢?包訓甫把腦袋都想大了,最後才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這就是姚河公社三江大隊的包先定。
包先定為人熱情,辦事機敏,有多年的農村工作經驗,遇事冷靜,又十分注意方式方法,這事委託給他,是最叫人放心的。再說,包先定住在姚河,姚河那邊包姓的門戶小,目標不大,不容易被人注意。即便有個意外,走漏了風聲,姚河地處邊界,也只要轉移幾條田埂,就又是另一個公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