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斬狼一(5)
血濺在阿蘇勒的臉上,他清楚地看見狼牙咬緊了父親的胳膊,父親忍著劇痛放手拋下重劍,拔出自己胸前的小刀,把狼的脖子砍開了一半。
一匹狡猾的狼從馬下惡狠狠地一撲,前爪探進了大君座馬的胸口。不是親眼見過的人無法想像那匹惡狼竟然像是人一樣,一爪生生地掏出了駿馬的心臟。
大君抱著兒子一齊摔下了馬背。
咬住重劍的狼放棄了武器,一口咬死了大君的小腿。大君坐在地上,在那匹狼來得及撕下他的肌肉前,又是一刀割開了它的半邊脖子。
阿蘇勒滾了出去。
絕大的恐懼牢牢地抓住了他,無處不是惡狼的腥臭氣味,他暴露在狼群面前,對著流涎的狼口。
「火把!火把!」遠處的比莫干忽然想了起來,對著身邊的所有虎豹騎大吼,「把剩下的火把全部給我扔出去,燒出一條路!」
火把紛紛地落在狼群里,著火的狼整個皮毛燃燒起來,發出焦臭的味道。野物天生就害怕火焰,它們跳竄著閃開,大君和虎豹騎之間有了一條通路。
比莫干猶豫了一下,跳下戰馬,一刀劈在自己戰馬的馬臀上。
戰馬幾乎是驚跳起來,本來畏懼著狼群的戰馬此時完全跑瘋了,草原上的公馬對狼群也是可怕的敵人。它們的鐵蹄踢出去的時候,完全可以踢暴一頭狼的頭骨。戰馬長嘶著沖向了大君。狼群紛紛地閃避。
「父親!上馬!上馬!抓住馬啊!」比莫干吼著。
大君是馴馬的好手,誰都知道他賜給比莫乾的雪漭是自己從一匹瘋狂的公馬馴服為坐騎的。
那匹馬從大君身邊一閃而過的時候,大君猛地回頭看著顫抖的阿蘇勒。
「阿爸……」
大君像是完全沒有聽見兒子們在遠處的呼喊,對著阿蘇勒緩緩地張開了雙臂:「阿蘇勒,別怕,別怕,到阿爸這裡來。」
阿蘇勒看著他的眼睛,那雙有著白翳的、一貫犀利如刀的眼睛。平生第一次,他感覺到父親眼裡有那麼多那麼多的話要告訴他,可是此時已經來不及了,父親背後的狼群閃開了一條道路。
他掙扎著撲過去抱住了父親。
「阿蘇勒……阿蘇勒不要怕,跟著阿爸。」大君緩緩地站了起來,他的腿上和胳膊上都在流血。
他忽然感到肩上一陣劇痛,他猛地扭頭,看見了那個白色的狼影,它像是小馬那麼大小,渾身都是虯結的肌肉。而那張鉗子一樣的狼嘴咬住了他的肩膀。那是狼王,狼王悄無聲息地藏在狼群里逼近,就像黑狼逼近拓拔山月那樣。
他想再去效仿剛才的辦法殺狼,可是他抱著自己的兒子,而刀也無法運在肩後用力。
「就這麼死了啊。」他心裡低低地嘆息了一聲。他知道這樣一頭狼,只要一扭頭,可以把他整個肩膀的肌肉都撕下來。他輕輕閉上了眼睛。
無人預料到這個瞬間發生的事情。那個虛弱膽小的小兒子忽然在父親的懷裡伸出了手,他的拳頭重擊在狼頭上,瞬間爆發出去的力量使得狼王也眩暈著後仰了一下,鬆開大君的肩膀倒摔出去。
大君詫異地看著小兒子站在自己的身前,就像是那次保護真顏部的小女孩一樣,張開雙臂把自己攔在身後。
「阿蘇勒!阿蘇勒閃開!你想幹什麼?」大君咆哮著,他看見那匹白狼已經緩緩地站了起來,它綠色的眼睛里光芒更甚,像是邪惡的寶石一樣。
「阿爸,我很愛你和阿媽,我不想姆媽死,更想永遠都和你和阿媽在一起。」阿蘇勒回頭看著他,「阿爸,我會用刀的,木犁將軍教過我,我會保護你的。」
孩子跳下馬背,大君要伸手去拉他,卻沒有拉住。他從地上拾起了大君落下的重劍,那柄足有他那麼長的大劍在他手下顯得那麼的笨重和可笑,可是他高高把長劍舉起來,舉過頭頂,彷彿舉著整個天空。
白狼似乎在畏懼著什麼,不敢迫近,別的狼也只是在周圍徘徊。
「跟著我念,依馬德、古拉爾、納戈爾轟加,這是你祖宗的血!」黑暗裡的聲音再次迴響在耳邊。
阿蘇勒感覺到了那種可怕的脈動,向著無盡黑暗裡沉淪的感覺又回來了。可怕的力量彷彿火焰一樣流向全身各處,不規則的脈動像是要把他整個身體撕裂,眼前開始發黑,黑得越來越濃郁。劍在手裡變得很輕,狼騷味聞不到了,心裡渴望著血的溫暖和味道。
無盡的黑暗壓了下來,又回到了那個黑夜。那一鉤冰冷的月還照在他頭頂,濃腥溫熱的液體潑濺在他臉上,那刀鋒的鐵色上走著鮮紅的痕迹,無數的槍尖從雪白的胸膛里湧現。
還是那笑容,帶著最後一絲溫暖的唇吻在他的額頭。
他高高地舉起了父親的重劍,火光照在他雪白的大袖上,變幻有如鬼魅。
「依馬德、古拉爾、納戈爾轟加,這是我祖宗的血!」
所有人都聽見他的聲音在黑夜和狼嚎中爆炸開來,那是獅子的聲音,在震撼整個狼群。
「依馬德、古拉爾、納戈爾轟加!」孩子的聲音被狼群的腥風扭曲了,「這是我祖宗的……血!」
他的身體一震,而後握劍的手忽然堅硬如鐵石。幾乎是同一瞬間,他和白狼一齊向著對方沖了過去,狼行有如奔馬,孩子的衝擊彷彿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