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陸密使一(2)
青陽大君,呂氏帕蘇爾家的主人呂嵩,他年輕時有個綽號叫做「白眼鷹」,就是因為這塊白翳,總令人感覺他的目光格外冷厲。
大君已經五十歲,但仍矯健如昔,坐在戰馬上腰背筆直。馬鞍上斜掛的重劍是他年輕時候的武器。他是當之無愧的武士,曾經以這柄重劍親手斬下無數敵人的頭顱。
他的馬後,數百騎列著隊,每一個都是衣飾華貴駿馬如龍,北都城裡有身份的貴族都在這裡了。前日斥候送來飛報,出征的九王呂豹隱將在今日凱旋,大君帶著貴族們一直迎候到城門外。
「父親,要過午了,九王還沒有回來,先回帳用些食物吧。」二王子鐵由策馬貼近父親,「鐵線河距離這裡九百多里,九王帶著虎豹騎三萬大軍兼程趕路,今天未必就能回來。不如兒子派出斥候去路上迎接,一有消息馬上回報給父親。幾位大汗王身體不好,讓他們在太陽里曬著……」
大君默默轉過頭來掃視身後的人,年老的幾位王爺已經頂不住日晒,要麼委頓在馬鞍上,要麼已經下馬躲在氈傘下,奴隸們從城中的地窖里運來了冰塊,用紗布敷了給貴族們擦臉。一群人像是被日光曬蔫的牧草,看上去全沒有精神。
大君搖了搖頭:「九王是我們青陽的神弓,箭無虛發。我見過他帶兵十幾年,從沒有在時機上耽誤過一次。」
鐵由諾諾地退了下來,不敢再說什麼。
「鬼天氣,狗都曬脫皮。九王敢讓父親這麼等,膽子未免太大了。」鐵由低聲嘟噥起來。
迎候九王凱旋的盛典,貴族們都穿得極其莊重,全身的汗悶在衣甲里透不出去。鐵由一身重鎧,披著織錦的大氅,現在齜牙咧嘴,恨不得把皮都扒掉。
馬後一個伴當湊了上來:「大君和大汗王們都候在那裡,二王子可別抱怨,給人聽見了……」
伴當遞了個眼神,鐵由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緊跟在父親身側的年輕武士昂然端坐在戰馬上,與父親並肩眺望遠方。他一身重錦的戰袍,嵌銀的明光重鎧,雖然威風,可是這麼熱的天氣絕不好過。可是那個武士挺拔得像一桿長槍,目光凝在遠處,一動不動。
那是大君的三子旭達罕。
「硬撐!」鐵由冷笑,「還不是要討好父親。再怎麼討好也是個朔北血的賤種,大哥可是已經跟著九王出征了,立的是戰功!還想跟大哥爭位,妄想!」
一旁傳來了冷冷的哼聲:「廢物就不要多話,小心皮被曬脫!」
「你罵誰?」鐵由低吼。
「誰抱怨就罵誰。」黑馬上的少年把目光斜過來,帶著挑釁的神情。
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剽悍得像只小豹子,雖然領巾都被汗浸透了,卻一聲也不吭,只是拉開半邊衣襟裸了右臂散熱。那隻暴露出來的手臂筋肉虯結著,異常的健碩,手指勾著馬鞍皮鞘里的一柄重刀,隨著他一拉一合,刀鋒反射的刺眼陽光直射到鐵由臉上。
「小崽子!你想怎麼樣?」鐵由直指著少年。
伴當急忙把鐵由的手按下,壓低了聲音:「二王子,不是發怒的時候,四王子這是故意跟你惹事,別在大君面前中了他的圈套。」
黑馬上的少年是四王子貴木。大王子比莫乾和二王子鐵由是一個母親生的,旭達罕和貴木卻是第二位大閼氏生的,四個兄弟之間根本沒有和睦可言。比莫乾和旭達罕都跟著父親辦事,主掌政務,可是出出入入都不在一起,各自都有一撥貴族支持。
阿摩敕看著王子們之間的一幕,搖了搖頭,心裡有點隱憂。
北都城裡的貴族,要不投靠大王子,要不投靠三王子,否則勢孤力單,北都城雖然大,也未必能找到容身的地方。只有這個大合薩,誰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他的身份或許比大汗王們都尊貴,絕不少人拉攏。大王子比莫干帶了好馬請他去郊獵,他欣欣然地就去了,郊獵后烤上鹿肉痛飲美酒,看女人們在帳前旋舞,比莫干就小心地提出請大合薩去他帳篷里參議政事。大合薩的鬍子邊掛著酒水,沉默地凝望身材妖嬈的女人們,手持一條鹿腿,很久才回過神來:「我就想還能跟大王子出獵、吃鹿肉,喝大王子帶來的好酒。下次大王子換幾個更漂亮的女人來跳舞吧!」
那一刻阿摩敕就坐在一邊,看見大王子的笑容僵在臉上,半天才恢復過來,呵呵地賠笑了幾聲。
三王子旭達罕內斂得多,很少親自來合薩的帳篷里拜訪。不過隔上幾個月,旭達罕總是會派人送上東陸流入的禮物,有時候是觀天的墨玉海鏡,有時候則是一卷星相經卷,大合薩帳篷里現在還留著一面刻有混天星圖的銀盤,是旭達罕高價從東陸客商手中買下的,據說是數百年前胤朝欽天監的古物。合薩分明很喜歡旭達罕送來的禮物,每次都如數收下。不過連續三年,他竟然沒有去三王子的帳篷回拜過一次。
阿摩敕年紀小,也明白這裡面的用意,小心地提醒老師說三王子這是對老師您有所期待啊。大合薩那時正坐在一堆旭達罕送來的精緻玩意兒里,拿著片羔羊皮子擦擦這個,摸摸那個,一本正經地抬起頭來說:「這可都是他自己要送給我的,我可沒有答應過什麼。」
大君一年一年地老了,總有一個王子會成為新的大君,難道大合薩就沒有為自己的將來想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