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九章 吵鬧
(去讀書.)五月初一,近來喧鬧的酸棗大營各處有些安靜。
各個太守、刺史麾下部曲所在的營地,所有的將領士卒都安安分分呆在其中,無人喧鬧娛樂。
偶爾有人抬頭側身,望向營地的北面,窸窸窣窣地說著什麼,臉上的表情卻大多有些焦慮不安。
東北面的營地里,典韋隨同司馬趙寵等人一起站在衛茲的身後,也在探頭留意著西面的動向。
有人在那邊憤怒地大喊,繁雜的聲音盪過來,有些模糊。
「我……細作?!你們腦子有問題吧!我是細作,我進來那天……你們以為你們活的了!你們……弓箭對著我試試……還真敢試啊!」
「德然!別……給為兄一個……暫且不要胡來……」
「曹孟德,證據確鑿了,你還護著他……你將辛某置於何地!辛某就白白被關……他人多就能得勢,就能胡作非為……行!不就是想拆散我等同盟軍……成功了!辛某不奉陪……」
「辛孔皓,你少……陷害田某與我家主公……找到證據對你嚴懲不貸!」
「老東西……你少威脅辛兄……」
「區區一合之將……朝他下手試試!」
「劉德然……欺人太甚!」
「欺你又如何!」
劉正的一聲大喝中,那邊一片嘩然,以劉岱董昭為首的不少人在勸,也有人大喝著什麼,聲音轟然,雜亂無比。
典韋微微皺眉。於他而言,平日里那幫太守、刺史在他心中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但及至此時,當有些亂糟糟的類似於地痞無賴街頭吵架的爭吵聲從那邊傳過來,那種上層人士的神秘感就逐漸剝離,變得極其沒有威嚴感,甚至比尋常百姓爭吵還讓人感覺粗鄙野蠻。
關乎事情的全貌,他有些了解——事實上到了此時,整個軍營早已傳開了:四月二十五那天,蔣沛抓到了一名疑似董卓細作的人,隨後董昭開始審問,此後費了半天功夫,那細作終於坦白是董卓的人,就是因為得知田豐這等名士被俘,未免田豐身死寒了士人的心,所以想要進行救援。
隨後不久,董昭逼迫那人供出餘黨,在四天內進行了抓捕,一共抓獲五十餘人,都是各個太守的麾下士卒,尤其以橋瑁手下最多,有十五人。
這幫人在董昭的審訊中大部分都供認不諱,坦言就是董卓細作,有一些也參與了謀划拯救田豐的事件中,原本事情到了這裡,其實與劉正田豐也沒什麼關係,因為都是這幫董卓細作的一面之詞,劉正、田豐咬死了不是,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只不過,就在昨天,其中兩名細作還招供了一人,而那人才是將劉正與田豐牽連進去的罪魁禍首——那就是焦褚。
眾人大多記得,那日劉正割發時,焦褚是頭幾個想要跟著割發的,在被劉正阻止之後,還跪下來聲淚俱下,揚言跟了劉正幾年,想與劉正同甘共苦。
也是因此,如此忠心、還是讓劉正能夠立刻報出名字的人物,在眾人看來不是劉正心腹,也來往甚密,他竟然與董卓細作有關,那劉正未必就脫得了干係了。
不過,昨日焦褚被抓時,劉正並沒有阻攔,倒是出乎眾人的意料。再之後,便是今早了,當李秉、蔣奇率領八千步騎兵攜帶手弩、盾牌包圍了劉正的營地,焦褚坦白劉正就是董卓細作的事情自然是一目了然,尤其是焦褚並沒有被嚴刑拷打,據說言行舉止還一副大義凜然,儼然是決定棄暗投明,也讓劉正陷入了極大的危機之中。
隨後劉正自然否認,原本還要與李秉、蔣奇等人動手,曹操、橋瑁好說歹說,他才帶著張曼成李成與方信來到北面逢紀與閔純的營地中間,與眾人進行對峙,中途還讓董昭將辛明、田豐、蔣沛等人都叫了過來。
及至焦褚咬死了劉正就是董卓細作,還有兩名劉正營中的人也出來作證劉正與董卓勾結,劉正一發火,才有了如今鬧哄哄的景象。
不久之後,那邊的聲音又有些弱了下來,期間仍舊參雜著劉正的大喊聲:「你們仔細想想!我若要殺你們,來到劉兗州營地有一次機會,剛進營的時候還有一次機會!我為何要留著你們!還等著被你們發現!」
身旁有個司馬嗤笑一聲,「說的好像他真的有機會一般。只要他一動手,還能逃得了我等的包圍?」
典韋不動聲色,對於詆毀劉正的話語,心頭微微不悅。
若非知道劉正此行的原委,他或許也會覺得劉正無理取鬧,但在知道實情后,想著劉正不可能在這等時候主動暴露出來,他就覺得這營中果然有人在針對劉正,興許還是因為田豐與辛明的矛盾有機可乘出的手。手段簡直骯髒至極。
「難說吧……劉德然的武力,真要拚死殺人,也不是不可以。此外,這幾日我等與他的人一番比試,也有些來往,他們並非不能找到機會動手。死上幾個大人物,咱們這裡的士氣就全完了。屆時劉正再說上一句,還有細作,我等便是草木皆兵。」趙寵搖搖頭,「與其身陷險境,忍辱負重,還不如一開始就抓住機會殺人。他可不像是不怕死的。以一人換同盟軍分崩離析,也未嘗不可。」
那司馬近來其實與司馬俱、徐和等人也有些來往,此時撇撇嘴,「趙司馬,你小心點說話,別讓人覺得你也是細作了。」
趙寵笑了笑,朝前方抬了抬下巴,留意到衛茲笑著望過來,那司馬立刻閉嘴,他沒忘了,衛茲近來也時常與劉正喝酒聊天。
衛茲望向典韋,「典司馬,衛某記得你昔日在己吾,曾在百人包圍之下逃脫,你以為,倘若劉正方到那時,突然出手,可否抽身?」
前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與劉正打得不可開交,雖說後來與潘鳳、蔣沛以三打一有些不光彩,但張邈還是封典韋為司馬,用以拉攏人心。
典韋本就有心反駁那司馬一開始的質疑,這時便也沒有思考,急忙抱拳道:「那時諸多太守刺史都在劉公子身邊,只要殺幾個,再以幾人為質子,威脅質子麾下部曲倒戈,並非不能脫身。」
衛茲微微一笑,「便是說,倘若劉公子是董卓細作,有不少次機會能夠動手了?」
典韋答道:「雖說那日典某與潘將軍、蔣中郎將三人不能配合,劉公子以一敵三有取巧之嫌,但劉公子的武藝並非庸手。以他的身手,想要出手,並非難事。」
衛茲點點頭,「你可願隨我前去向張陳留說明此事?」
典韋一愣,見衛茲一臉從容,微微遲疑了一下,便抱拳答應下來。
衛茲想救劉正的心思不難看出來,不過典韋會遲疑,其實也有自己的考慮。
他是知道劉正在此最終的結局的,也能夠想象到自己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他日劉正一旦反叛同盟軍,他定然被張邈麾下排擠,或許還會有性命之憂。
只是原本無人說起,他倒能置身事外,畢竟近來劉正雖然來看過他幾次,但因為田豐被禁足的事情,兩人接觸不多,大多數時候,劉正來營中反倒是在接觸衛茲、張邈等人,而眼下衛茲要讓他當這個底層士卒中為劉正說情的出頭鳥,他就沒的選擇了。
不過換個角度來想,他會出面,眾人不難看出有衛茲的授意,張邈深究起來,有衛茲擋在面前,他似乎也沒什麼大的危險。
何況,倘若劉正對他所說的秘辛都是真的,依照劉正如今在整個環節中的重要性,無論如何都不能死。他自知身份卑微,幫不上什麼大忙,但在這時稍微努力一下,幫著劉正穩住局面,便是杯水車薪,盡上一份心意也並非不可以。
只不過,他其實也沒有什麼把握,幫劉正證實那日沒有殺機是一回事,卻不可能證實劉正真的清白。於他而言,這件事會突然爆發開來,一定有某些人在背後運作,就單憑他三言兩語,怎麼可能讓劉正置身事外。想來劉正有很大可能會被證實是董卓細作,興許連他都有危險了……
隨後不久,典韋便跟著衛茲前往營地北面,半路上,還遇到了帶著幾名親衛的李秉。
衛茲帶著典韋湊過去,「李將軍可有搜出什麼?」
李秉與蔣奇帶人圍住劉正營地,奉董昭、劉岱之命搜查證據的事情整個營地大多知曉,此時聽衛茲問起,李秉本就皺眉的臉色微微沉了沉,搖頭道:「有焦褚三人之事發生,司馬俱他們不讓我等進營。他們自己在搜查證據。」
任誰都知道,自證清白還得有旁人監管,要不然便是拿出證據,也有可能被人當成偽證,這個舉動極其不明智,衛茲頓時臉色凝重,「連你一人都不行?」
李秉搖頭嘆氣一聲,話鋒一轉道:「你二人這是……」
衛茲微微苦笑道:「跟主公說說劉德然沒有殺心,讓主公切莫徇私武斷……呵呵,盡點綿薄之力,起碼別讓別有用心之人給利用了。」
李秉點點頭,肅容道:「理應如此。」
沒多久,眾人來到營地北面。
前方仍舊鬧哄哄的,劉正被曹操與橋瑁拉住,正在朝蔣沛、辛明破口大罵,董昭在安撫蔣沛、辛明,劉岱袁遺等人則護著焦褚那幾人在詢問著什麼,圈子外圍站著好幾圈腰佩環首刀的射手,手中弓箭蓄勢待發,張曼成、李成、方信三人則攔在劉正背後,阻擋著弓箭手瞄準劉正。
典韋看了片刻,也知道曹操、橋瑁兩人看似在攔劉正,其實也有幫劉正擋箭的意思,而劉正……他想起向前跟劉正交手時劉正用出的力氣,能夠感覺到劉正沒有動真怒,要不然,曹操、橋瑁兩人怎麼可能拉的住。
典韋跟隨衛茲走入包圍圈,與張邈打了招呼,張邈走出來,衛茲就把方才與典韋聊起的內容告訴了張邈。
張邈望望周圍,橫了眼兩人,沉聲道:「你二人不要插手此事。之前鮑將軍那邊就有人過來替劉正求過情了,說是張曼成那些人待他們不錯,有機會早動手了,應當不是細作。可事關重大,哪裡能有半點馬虎?意氣用事做不得。」
衛茲咧嘴一笑,「便是想讓府君能夠秉公辦案。」
衛茲算是張邈心腹,說出這種話也沒什麼心理負擔,張邈冷哼一聲:「哪裡有你想的這麼簡單。如今你我軍中尚且被發現了兩名細作。若是摻和進去,興許便有滅頂之災。秉公?我能自保便不錯了。這便是另一次巫蠱之禍啊……」
巫蠱之禍是漢武帝晚年因為巫蠱詛咒開啟的大規模朝堂災禍,此事之中,各種栽贓嫁禍、黨同伐異,牽連者高達數十萬人,無數人含冤而死,連皇後衛子夫與太子劉據都自殺身亡,堪稱慘絕人寰。
衛茲一驚,「不會有人這麼做吧?這要鬧大了,我們還要不要攻打董卓了?」
「對付董卓?」張邈拍了拍衛茲的肩膀,「張某倒是能派你二人跟隨孟德前去。可其他人呢?本初……咳,盟主他們什麼想法,你我能猜到嗎?別想太簡單了。這等時候,就好好在旁看著,什麼都不用管。要不然,我可保不住你們。」
這便是打算必要時刻壯士斷腕了,見衛茲閉上了嘴,典韋望了眼那邊的劉正,思忖片刻,抱拳問道:「主公,典某以為,劉公子行事衝動,嫉惡如仇,不像是……」
「什麼像不像的,別胡言亂語。」張邈瞪了眼過去,隨後正色輕聲道:「誰真誰假到了我等這個層面,沒有意義的。劉正自己要鬧,擺明了要往火坑跳,還會惹怒很多人,他是肯定保不住了……你們啊,是我的人,我不想你們有事。記得,不要出面。要不然,我連你們家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
典韋一愣,沉默下來,望向場中,暗自捏緊了拳頭。
也在這時,一旁有六名前幾日一直在比試中佔據前三名之一的士卒從遠處過來,高聲大喊著「諸位大人!我等亦能作證,劉正試圖拉攏我等,投入他麾下。還以金銀財寶賄賂,說要給我等一場大富貴!」之類的云云。
那幾人有些繁雜的話音剛落,背後也有聲音響起來,「諸位大人啊!確是劉寵追殺我等!他也揚言劉正是他的人。劉寵素來不聽朝堂差遣,有謀逆之心啊,劉正知情不報,必然與他為伍,這等人物,與董卓一樣有謀逆之心,定然也與董卓交情匪淺,此三人就是一夥的!」
典韋望過去,就見到一名傷員在幾名將士護送下從遠處過來,看那徽識,分明是孔伷留在此處的部曲,而那傷員也應該是昔日奉潁川太守之命傳信給孔伷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來的倒是恰逢其會。
什麼亂七八糟的……
一片嘩然之中,典韋腹誹一句,此時感覺到的,卻是朝著劉正拍過去的滔天巨浪。
這分明就是要讓劉公子死無葬身之地啊……去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