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錦繡前程:良禽擇木而棲
李顯已經無力回答任何話了,他閉上沉重的眼皮,想著明早睜開眼睛或許是個晴天,陽光照射在雪堆上白得耀眼,他或許還可以去看看雪甚至和裹兒堆個雪人,原來回憶里竟然有這樣多的美好……
他的腹中依舊難受極了,可嘴角卻帶著滿足的笑意。
走出殿外,安樂看著一臉凄然的母親,卻並沒有憐惜之意,「母后,今晚大事必成,方才您瞧見了嗎,父皇的嘴唇烏青烏青,他吐了一口血卻渾然不覺,我以為一切到今日便是個結束。」
韋后攥了一把安樂的手,顫著聲說:「裹兒,我怕。」
安樂帶了輕微的不屑:「誰不怕?可事到如今,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此刻我們若是狠心不下,將來的下場要比他慘一百倍、一千倍,他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是不會顧及夫妻之情和父女之情的。」
韋后像是被觸動了,喃喃道:「不,我不要死!」
「您當然不能死!您還要做女皇呢——我們大唐至高無上的女皇!」安樂表現出冷酷的平靜。
「是的,我們不能死。」韋后瞬間又燃起了鬥志,她的目光不再恐慌漂浮,「屬於我們母女的時代就要來臨了,這一直都是我們夢寐以求的。」強烈的振奮感沖淡了韋后心中所有的五味雜陳,她徹底拋棄了對李顯的內疚。
就在這晚,冷且熱鬧的夜,李顯暴崩。韋氏母女早已籌謀了一切,買通御醫對外宣稱李顯是病逝。
接下里的日子裡,韋后一面封鎖消息,一面召集宗楚客等人議事,先是將禁軍部隊的重要位置全部替換成親信,然後將京城五萬兵力調派到各處戒備,並派心腹大臣張錫第一時間趕到東都洛陽穩定局面,在宗楚客的提醒下又安排兵馬奔赴均州以防被貶黜在那裡的皇子李重福作亂。
關於如何處置婉兒,韋後有著她的安排,世人皆知,正是婉兒在掌管詔令,為了讓遺詔名正言順,韋后決定拉攏婉兒。
驚聞一切的婉兒面上依然是想辦法先穩住韋氏母女,假意與她們合作,建議立溫王李重茂為太子,由皇后臨朝參知政事,架空相王,令其為太子太師,並表明自己的誠意和心跡。韋后沒料到婉兒竟然如此識時務,內心很是得意。
婉兒這樣違心應付著,她悄悄去了膳房調查,想要弄清楚李顯的真實死因,她並不相信李顯死於疾病,若真是這樣,韋後母女就不會想盡辦法阻止她去看李顯最後一眼。
做完這些,婉兒認為現在的情形下最重要的是要想辦法積極聯絡太平和相王,如今他們是可與韋后對抗的唯一力量,可是韋后一黨對自己的監視極其嚴密,根本無法和他們取得聯繫。
一籌莫展之際,她想到了崔湜,和崔湜的曖昧關係想必韋后也知道一些,而崔湜既不是太平,又不是相王的人,若是請崔湜從中通風報信,韋后必然不會起疑心。
於是她專門派人去傳崔湜,韋后只當婉兒是賣弄風情,想著李顯屍骨未寒,這女人的本性就露出來了,真是耐不住寂寞。
崔湜入宮見了婉兒,十分欣喜,不由分說便要上前擁抱著她。
但婉兒顧不得與他談情說愛,一把推開了他。
崔湜百思不得其解,他以為婉兒膩煩了他,十分委屈道:「對不起婉兒,是我太心急了,可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那種感覺你懂嗎?」
婉兒將手一擺,她現在不想聽這些:「我找你有更正經的事,天子駕崩,不要再說這些。」
「我只是個小人物,怕是做不了什麼。」崔湜有些懂了。
婉兒將他拉到一旁,悄悄說明請他進宮的意圖。
崔湜聽完,臉色突變,彷彿陌生人一般,他搖了搖頭,斷然表示拒絕。
婉兒感到有些出乎意料,卻又想不出緣由,他是在與我置氣嗎?
細細想著自己並不了解這個男人卻把這樣重要的事情交付於他,這本來就是唐突的,可若不是沒有更好的辦法,她又怎會出此下策?
崔湜是只能卿卿我我的人,可婉兒還是對他苦苦哀求。
崔湜內心雖有不忍,可態度卻依然十分堅決,婉兒實在不解,他是有難言之隱的苦衷嗎?
「澄瀾,告訴我為什麼。」婉兒想問個明白。
崔湜沒有與她對視,而是淡淡回答說:「這樣的局勢,對我來說無異於一場機遇,我不想這麼早就站隊,我想再等等,希望你能夠諒解我。」
原來不過是為了一個錦繡前程,婉兒冷笑,笑自己也有看錯人的時候,但其實一開始她便應該預料到的:「我早該知道,你我初見之時,你在武三思府上私放白鶻,可是在向別人通傳消息?」
崔湜倒也坦白,不再掩飾:「昭容娘娘猜的不假。恆敬對我有知遇之恩,那時我是他的人,正巧武三思修國史選中了我,恆敬便讓我潛伏在府上……」
婉兒嗤笑一聲:「可你後來背叛恆敬了。」
崔湜承認:「我又不傻,跟著恆敬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他也根本不是武三思的對手,良禽擇木而棲,我有錯嗎?」
婉兒苦笑:「沒有,你沒錯。」她繼續說,「隨後你便做了一個順水人情,把恆敬當做投名狀獻給了武三思。」
崔湜默認。
沉默片刻,她忽然大笑:「我真是愚蠢。」她從未這樣沮喪,不是遇人不淑,而是太輕信自己。
崔湜雖難掩落寞,可仍振振有詞,他覺得是時候了,他應當讓婉兒知道他的本性:「娘娘聰慧過人,只是沒人能掌控一切。如同當初張柬之等人被流放,我一直納悶,娘娘如此精明為何會給這五人留後路,如今我明白了,我與娘娘,從來不是同心同德。」
婉兒的臉變得陰沉,她明白了:「假傳聖旨,逼死五王,是你慫恿的武三思?」
崔湜也冷著聲:「身在其位,窮盡其事。在你看來是慫恿,於我而言是策略。」
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崔湜俊秀絕倫的臉上,婉兒只覺手掌隱隱作痛。
他的嘴角滲出細微的血絲,卻笑道:「婉兒,我知道你看不起宋之問,可我其實和他是一樣的人,本質上並無不同。所以我並不想讓你知道這些,我努力把我最好的一面展示出來,我希望我的光芒能夠掩蓋住陰影,至少,能溫暖到你。可此時看來,我終究是失敗了。不過也不算太遺憾,畢竟你對我的好感,只是因為我讓你恍惚,讓你分不清自己是和誰一起。你愛他時,甚至不知道那是愛;和我明明是逢場作戲,卻會因為我的眼神而心碎。罷了,有些人,模仿不會,更嫉妒不來。」
婉兒只覺痛徹心扉,崔湜雖不堪,可他卻懂她。這世間怕是再也沒人能這樣懂她了。
「你我既然知己一場,我便將自己送與你。」婉兒看著崔湜,一字一句地說。
崔湜神色驚愕,還沒來得及細細探求話中之意。聽得婉兒又說:「今日我便是你的進身之階,你可速速去報韋皇后,將我請你前來的真實用意告訴她。」
崔湜走近婉兒,緩緩抬手到半中央卻又垂了下去,眸中光彩一下暗了,「我保護不了你,但不會害你。我能為你做的事,這是最後一件。我只當什麼也沒聽說過。」
崔湜走後,婉兒縱然心中萬般苦澀凄楚,可局勢處在千鈞一髮之際,她沒時間和精力沉浸在男歡女愛的悲辛中,太平公主和相王父子此時還蒙在鼓裡,若是不能先發制人,不僅會十分被動,甚至會大難臨頭,而大唐的天下又會陷入腥風血雨之中,到時誰又能力挽狂瀾、拯救萬民於水火?
突然間,婉兒有了一個大膽的主意——追隨她身邊的侍女,對李隆基一往情深的武雲初,或許她比想象中還要勇敢。
再也沒有旁人可用。婉兒沒有選擇,必須賭一把。
她把雲初叫到身邊,雲初本來已經早早睡下了,此時揉搓著惺忪的眼:「娘娘有何吩咐?」
婉兒也不賣關子,徑直說了。
武雲初從未參與過這樣的驚天大事,一下子不僅睡意全無,還驚出一身冷汗來,聲音有些哆嗦:「娘娘,我不敢。雲初只是一個弱女子,哪有膽色去辦這樣的大事?事成倒也罷了,若是事情敗露,我、我、我……」說完,撲通一聲重重跪在地上,「求娘娘給雲初一條生路,另擇得力之人。」
「看你沒出息的樣子,這點小事害怕成這樣?現在我不是讓你去見太平公主、去見安國相王,而是讓你去找李隆基。你不是口口聲聲愛他愛到要死要活嗎?如今我可是聽說他從潞州回來了,此時就在相王府里,身邊偎著他剛從潞州帶回來的美貌侍妾,知道這個侍妾什麼出身嗎?」婉兒說。
武雲初心口痛得慌,眼淚都要落了下來。
婉兒狠狠地激將說:「這趙麗娘不過是一個娼伎,可你呢?若不是時運不濟,你也該是個公主郡主,怎麼淪落成現在這樣?你總是這樣默默無聞,即便美成繁花又如何,不能與眾不同,你永遠都別想被心愛的男人高看一眼。偏偏你又是如此心高,看上李氏皇族裡最出眾的少年……」看武雲初紅著眼想開口辯駁,打斷她:「且拋開這些不說,如今你的心上人正在危難之際,你明知他處境艱難卻畏首畏尾、力求自保,我真懷疑你對他是否有你說的那樣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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