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重放的鬱金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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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換下了門迎小姐中的一個。
十一點鐘,是飯店上座的高峰期,我的兩腿怎麼也管不住了,全身軟得沒了力氣,總想坐下來歇歇,時間也變慢了。我知道是長期生活習慣養成的不能適應一站十幾個小時的原因,只好藉助接送客人的機會走動走動打發時間。
儘管這樣,我依然很興奮,已成定局的報仇計劃將馬上完成,也許是感激老六,也許是對老六產生了愛意,思想老是拋錨,亂糟糟的沒了頭緒。一會兒是劉飛的影子,一會兒是老六的模樣,一會兒是劉麻子被處死的鏡頭,一會兒又是外公血淋淋的慘狀……更多的還是老六繞來繞去的影子。我不時地自問著:萬一有個閃失,他不就是殺人犯了嗎?殺人抵命,欠債還錢,老六……
我為老六擔心的緊張感越來越厲害,然而我又清楚地知道老六這樣的人是不適合我的,可怎麼也推不去他的存在。越是想努力趕走他的影子反而全成了他,對他的擔心幾乎超過了為外公的復仇願望。老六的那句:「女孩子誰都希望掀起她蓋頭的那隻手早日出現」的話也不停地在大腦中閃動,似乎此刻我已進入了燃滿紅燭的洞房,用蓋頭遮掩著精心修飾過的嬌容,期待著老六那雙粗大的手朝我伸來,然後揭起蓋頭的一角……
我的臉紅了。
姐姐余姬的笑容又出現了,姐妹重逢時的那幕又湧上了心頭。忽然產生了一種可怕的幻覺:老六、屈進,還有我,都被送上了刑場,姐姐余姬的哭聲,一聲聲「香子」的凄慘叫聲,我似乎看到了姐姐暈過去的情景,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我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一群客人走入了大門,我忙招呼道:
「歡迎姐姐……」我忽然覺得說錯了,忙改口:
「你好,歡迎光臨!」
姐妹們投來了不解的目光。
「你叫誰姐姐?」
「認錯人了。」我搪塞著,心裡明白自己的心是亂了。
好不易太陽走入了地平線,可到下班時間還有三個多小時,借口去了衛生間歇歇腿。
一天終於結束了,躺在床上實在舒服,我感受到了好長時間已沒有了的「享受」。奇怪的是,怎麼也睡不著,閑下來的心便成了老六和姐姐的「演練」場,忽然又出現了想馬上見到他們的願望,有好多好多話要對他們說的願望。最明顯的還是推不去大難將臨老六之身的恐懼感,似乎又有種感激老六的心理——是他幫我報了仇,他才是個真正的男子漢……
一想到27日晚,興奮、激動、擔心反覆在心頭涌動:興奮的是我忍辱負重終於有了結果,激動的是我很快就會告訴外公,說我為他報了仇,外公的陰靈會得到慰藉,我可以吐出那口壓抑了多少年的怨氣,狠狠地說聲「冤怨終於了結了」!然而,這一切的背後,最怕的還是老六的禍福。
我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我告訴自己:我必須睡著!我強制自己進入睡眠,我拉滅了燈,蒙上了被子。
不一會兒,我又揭開了被子,拉亮了燈。
我又一次拉滅了燈。
東麗不大的呼嚕聲偏偏跟我過不去,吵得人心煩意亂,而且越來越凶。我爬起來推了推她,她翻了個身,像沒吃飽一樣地咂巴了幾下嘴,說了句不清晰的話,呼嚕又響了。
我連續投過去討厭的目光,她依然繼續著她的「呼嚕」不讓我入眠。我望著她起伏的胸脯,聽著她堅持不懈的鼾聲一陣高一陣低地打擾著我的心緒,實在熬不住了,憋氣坐了起來:看你的呼嚕能打多高!看著看著卻笑了,生啥氣呢,她又不知道。
我回到了被窩裡,閉上雙眼強制自己進入睡眠狀態。
奇怪,明明我沒熄燈,房子怎麼突然黑了下來,我以為停電了,一把推開被子,想看看什麼原因!猛地坐起,昏暈一下湧向大腦,像從空中掉下一樣恐懼,耳邊的風聲越來越大,呼嘯了起來,全身的神經也抽緊了。我怕極了,大喊著東麗的名字,同時能真切地看到東麗那香甜的睡夢,能聽到她不斷的呼嚕聲聲,理也不理我一下。我似乎又明白自己是睡魘了。我緊抱雙臂縮做了一團,「騰——哧」一聲,掉在了件軟綿綿的東西上,晃動了幾下后穩定了下來。睜眼時,一雙特大的手接住了我,恐懼感隨之消失了。
我像只小小的螞蟻一樣走下了那隻特大的掌心。
我驚呆了,眼前儘是些奇異的東西,心靈好像一下灌進了奇異的液體,涼涼的,像渴極后喝進了一碗清涼的水一樣,傳遍了全身的毛細血管,舒服極了。我朝前走去。
這裡的人個個微笑著,親切地問候著,友好和善,一言一行都以人為先,和我生活的人間完全兩樣。我學著他們的行為打著招呼,詢問我感興趣的話題,他們說這裡沒有管人的人,沒有欺侮人的人,更沒有陷害人的人,聖潔得和天堂一樣。
「請到這邊來,尊貴的女士!」
我回頭看時,是兩個男人,黑衣長袍的男人,像似仁真道長,我想喊,他們卻轉身去了。我隨了上去,綠陰后出現了片很大的建築群,分不清偏殿主殿的建築群,太大了。我進了大殿,和佛宮一樣的大殿。精美的工藝,奇妙的構造,立體的圖案,鮮活的鳥獸,完全一座藝術精品藏宮。我欣賞著,我讚歎著,卻聽到了銀鈴般的聲音由遠而近,很快溶入了我的腦際,走入脈絡,穿越神經,朝著心臟、靈魂、血液滲了進去。不是麻木,不是酥軟,是清爽,又不像是什麼,說不清,洗刷,洗禮,洗心,洗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