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早安、阿笙
春雨過後,顧家後院的春筍紛紛冒出了頭。一個長發披肩的女人蹲在筍子邊上,纖長的手指觸了觸筍尖,感受到了筍尖上面的水珠后,縮回了手。
起身的瞬間溫暖的外套便搭在了肩上。
女人回身,親昵的抱住後面披外套的人。臉埋進來人脖子里,輕輕的嗅著他的氣息。
「怎麼一個人在外面?著涼了怎麼辦?」
探手攬著女人的纖細腰肢,醇厚的嗓音中帶著些責怪,再仔細看他眸子里,漾著淡淡的寵溺。
「你回來了。」
答非所問。
顧江海失笑,放在余笙腰間的手微微用力。
這個看似正常的女人是余笙,一個讓整個城市的女人都羨慕的瘋子。
在她身邊的男人就是顧江海,她的丈夫。
余笙側眸看著身邊的顧江海,似乎是感受到了余笙的目光,顧江海垂眸,眼神里透露著疑惑,余笙淡淡笑笑,收回迷戀的視線。
「江海寄餘生。」輕啟朱唇,余笙淡淡說了五個字。
顧江海頓住了步子,將余笙攬的更緊了。
她是余笙,一個瘋子,攀附著江海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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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肯放棄嗎?」
余淮安晃著手中的杯盞,燈光晦暗,落在杯子上,余淮安側眸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顧江海,顧江海閉著眼睛,一隻手搭在桌上,食指之間夾著一個高腳杯,猩紅的液體在燈光下閃閃發光,顧江海沒有睜開眼,卻微微點頭,腦袋在桌上輕輕晃動。
余淮安收回視線,將杯子里的酒一仰而盡。
「放棄吧,要是還活著,她早就回來了。」
顧江海倏地睜開眼,直勾勾的望著余淮安的後腦勺。
燈光落下來,在他臉上落下一片陰影,眼神隱匿在晦暗的燈光下,看不清他一閃而過的痛苦。
「我不會放棄的,我的小狐狸,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告訴他,她死了,他都不會相信。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連屍體都沒有,讓他怎麼相信她會死?
余淮安站起身,手中的杯子應聲落地,玻璃碎片碎了一地,顧江海眼神下垂,看著在燈光下泛著光的玻璃碎片,兩人半晌不語。
終於,還是余淮安受不了這樣壓抑的氣氛,拿了外套轉身離去。
只匆匆落了一句先走了。
轉身的時候,眼角溢出了淚花。
三年了。
那個人是他們的罪。
提起來,傷人傷己。
顧江海低低的笑,看著余淮安離開的方向,笑的凄涼。
怎麼辦了?我的小狐狸,就連你的親哥哥,都接受了你死亡的消息。
所有人都放棄你了。
我的小狐狸。
顧江海撐著桌子站起身,站直了身子,腳步虛晃,撐著桌沿站穩。
不會放棄的。除非讓他看到她的屍體。否則,他將一輩子找下去。
宿醉的結果就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全身酸痛。
顧江海捏了捏眉頭,腦子裡記憶一點點回歸,只記得昨晚和余淮安在酒窖喝了不少酒,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了房間。
垂眸,看著懷裡的東西愣愣的發獃。
是一個相框。相框里的人是余笙。笑顏如花的余笙,顧江海唇角溢著笑意,拿起相框唇瓣貼了上去。
壓低了晨起的沙啞嗓音。
「早安,阿笙。」
偌大的房間里沒有人回應他,將相框放在床頭,顧江海忍著頭痛起身,那麼大的顧氏集團壓在他身上,阿笙還在等著他去接她回家,不管怎樣,都要打起精神來。
換完衣服下樓,家佣已經將早餐準備好了,用了些清粥后,顧江海才出門去公司。
段沐陽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顧江海正在準備一個會議。
顧江海從來不會錯過段沐陽的任何一個電話,垂眸看見來電顯示是他后,便迅速接了起來。
段沐陽那端沉靜了許久,顧江海一顆心慢慢開始下沉。
「說話。」
或許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聲音有多恐慌,甚至帶了顫音。
「找到她了。還活著。」
顧江海忽然鬆了一口氣,頹然的後退了兩步,身子陷進大班椅上。秘書推門進來,就看見顧江海垂著頭,手機還貼在耳邊。
「顧總,會議開始了。」
顧江海抬手示意知道了。
「她在哪裡?」
好一會兒,顧江海才艱難的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段沐陽沉默,顧江海忽然有些心慌,又重複了一遍「她在哪裡?」。
段沐陽低低的嘆息,好像知道自己拗不過顧江海了。
「h市瘋人院。」
聲音帶著些許沉重,還有悲痛,段沐陽想起了余笙明媚時的樣子,一身耀眼怎麼都蓋不住。
靈動的眸子里一閃一閃泛著狡黠的光,哪裡是像現在這樣。
一雙眸子,平靜的宛如一潭死水,泛不起一絲波瀾。昔日的靈動狡黠也尋不到蹤跡了。
「顧,你在聽嗎?」
許久沒有得到顧江海的回應,段沐陽試探的開口。
「她——還好嗎?」
段沐陽聞言,側頭看了一眼被打了鎮定劑之後沉睡的余笙,復又想起了他剛見到她的時候。
「不好,她瘋了。」
顧江海倏地掛斷電話,背過身凝著巨大的落地窗,睜大了眼睛,酸澀不已。下一刻,他就會崩潰了。
提了外套往門口奔去,秘書站在門外,抬手正準備敲門,再次催促他參加會議,手還未觸到門,就被大力從裡面拉開了。
「會議取消。」
秘書愣愣的站在門口,顧江海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電梯口。
驅車前往機場的路上,顧江海才重新拿起手機撥通了段沐陽的手機,接通后,細細的詢問了地址。
到機場候機的時候,顧江海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余淮安的電話。
「我找到阿笙了,我現在去接她回家,等她回來了,我要和她結婚,淮安,你不會在阻攔我們了對嗎?」
顧江海垂著眸,凝視著機場光潔的大理石地面,顧江海不管余淮安有沒有聽懂這番話,他自顧自說完,切斷了電話。
沒有人可以阻止他的,誰敢阻止他了?
療養院里,余淮安將手機握緊,迎著陽光淺淡的微笑著,轉身邁步,朝著一個女人走近。
蹲下身,握住了女人的手。
「快點好起來吧,阿笙就快回來了。」
女人呆愣的眸子微微閃動,然後又沉寂下去,余淮安拍了拍女人的手。
起身,手插進西褲袋子里。
看護走過來,推著女人走遠,余淮安側身看著看護推著女人進了門。
余笙失蹤后,她就病了。
余家破產,如果不是顧江海在身後撐著,他們早就無家可歸了。
抵達h市是五點,段沐陽在機場等他,段沐陽看著顧江海的時候幾次欲言又止,顧江海察覺異常,卻沒有開口詢問。
關於阿笙,他要親眼看見了才相信。
余笙已經被段沐陽接出了瘋人院,出來的時候,余笙情緒很不穩定,段沐陽讓醫生給她用了鎮定劑,睡了之後,一直沒醒過來。
段沐陽想起了剛見到余笙的時候,她蹲在房間的角落裡,環著手抱著膝蓋,無神的眼睛望著狹小的窗口。
走近了聽,她嘴裡念念有詞喊著江海哥哥。
護士說,這個名字她喊了三年。
段沐陽當即就落淚了。
衝上去想抱一抱余笙,動作太大,卻驚到了余笙,她開始尖叫,躲避,揮舞著雙手在空中大喊著別碰她。
段沐陽看著一群護士衝過去按住余笙,針管刺進她的手臂。
段沐陽也瘋了,衝上去推開護士,將余笙抱在懷裡。
他們疼了半輩子的小狐狸,怎麼就變了了?
這些事情段沐陽自然是不敢告訴江海的,若是他知道那群人這樣對他的阿笙,不敢想象,他會做出怎樣瘋狂的事來。
「她在哪裡?」出了機場,段沐陽的車子停在機場大門口,黑色的悍馬。
顧江海鑽進了後座,手蓋著眼睛,看不清他眼角的淚花。
「醫院。」
段沐陽啟動車子,方向盤一轉,黑色的車滑出去,行駛在h市的街道上,顧江海搖下車窗,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街景。
這個禁錮了余笙三年的城市,他竟然開始憎恨了。
到了醫院,顧江海幾乎不敢下車,段沐陽在車外等著他,食指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夾了一支煙。
煙霧繚繞,顧江海透過車窗看見了段沐陽眼角的淚花。
找到阿笙是好事。怎麼所有人都在哭?
顧江海開門下車,站定在段沐陽身前,伸手拿了他指縫間燃燒的煙。
「別再阿笙面前哭。」
顧江海很自責,找到余笙,竟然用了三年。
房間里很安靜,段沐陽將空間留給他們二人,因為鎮定劑的原因,余笙一直昏睡,顧江海坐在床邊。
骨節分明的食指落在余笙臉上,即便在睡夢中,余笙都因為他的觸碰微微瑟縮了一下,顧江海眼眶一熱,溫熱的液體瞬間滑落。
他提醒段沐陽別再阿笙面前哭,可最後,落淚的人是他。
抬手擦掉眼角的淚,指腹緩慢的在余笙臉上行走。
顧江海俯下身抱住余笙,臉貼著她的脖子,壓抑了哭聲。
段沐陽透過窗戶看著顧江海顫動的肩膀,背過身靠著牆,抬手握拳抵在唇邊。
長廊一眼望不到盡頭,白熾燈燈光映照著白色牆壁,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鼻息間,段沐陽抬腳走過去,坐在牆邊的膠質長椅上。
余笙是被脖子里的濕意驚醒的,只覺得身上很重,彷彿壓了什麼東西一樣。
垂眼看見毛茸茸的一坨埋在她脖頸間,余笙有些慌亂。
胡亂的抬手要去推開身上的人。
顧江海握住余笙的手,貼著臉,眼眶泛著紅。
余笙看見顧江海的臉,腦子裡亂糟糟的,下意識喊了聲「江海哥哥。」
刻在骨頭上,融進血液里的三個字,她瘋了三年都沒有忘記的一個名字。
顧江海!
顧江海渾身僵硬,隨後笑出聲。
「阿笙,江海哥哥來接你回家了。」
大掌順著她的髮絲往下,輕輕的撫摸,余笙的情緒被安撫,呢喃了一聲「家。」。
「是啊,江海哥哥來帶你回家。我和阿笙的家。」
「家?阿笙的家?」
余笙淺聲呢喃,終於抬起眼看了看顧江海。縱使記憶因為藥物漸漸變得混亂不堪,她還是沒有忘記過顧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