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漫天涯風雲錄,一劍光寒十九州

第3章 雪漫天涯風雲錄,一劍光寒十九州

詩曰:

風起雲湧江湖夢,方興未艾幾時休。

天下英雄我輩出,壯志凌雲復添愁。

從今莫問等閑月,快馬亂刀斬恩仇。

待到名成功萬里,笑飲杜康過九州。

但見:

彤雲密布,祥瑞飄零。江山幾載春秋?

銀裝素裹,玉碾乾坤。萬里如花美眷。

笑嘆。瓊瑤綴點青絲雪,韶華春去舞流年。

多情。流水落花空自許,何時久伴共纏綿?

臘月初三,大雪。

古都洛陽,在這片茫茫霏雪中,更顯得滄桑而壯麗。

瑞雪兆豐年,對很多人而言,這象徵著豐收和喜悅。可又有多少人能注意到,在歡樂祥和的角落裡,始終有著食不果腹、饑寒交迫的人。大雪為他們帶來的並不是歡愉,而是寒冷和飢餓。

冷風如刀,以大地為砧板,視眾生為魚肉。

萬里飛霜,將蒼穹作烘爐,熔萬物為白銀。

東城桃李,西苑池塘,午橋碧草,伊沼荷香,原本風清秀雅、紅情綠意的怡人美景,如今也漫隨流水一般,香消玉損,沉睡在寒冬的懷抱中。

瀍河東南,伊濱璀璨,萬安山連綿起伏,溝壑深險,巍峨壯觀,東接嵩岳,西達伊闕,北隔河洛,南望鄂川,素有洛城「南天門」之稱。

山中石怪林密,果木繁多,腰畔「天台宗」玉泉寺下,坐落著一座氣勢恢宏,物事磅礴的上官府邸。梅饒香台,冷畫屏幽,淡抹樓閣,曲徑通幽,碧瓦朱甍,飛檐翹角,五步一亭,十步一台,依山傍水,迂湍縵回。當真是:峰巒疊嶂藏秀甲,金盞銀台卧盤龍。

上官敬楠披了件紫貂皮襖,推開屋門,緩緩地走出了他那溫暖而舒適的房間。舍內的爐火還沒有燃盡,金絲楠木的床榻依然凌亂,枕邊的少女也方才起身,揉搓著她惺忪而迷人的眼眸————在幽暗的燭燈下,她原本就俏麗而略微泛紅的面頰,更增嬌艷與可人。

上官敬楠漫步在屬於自己的庭院中,呼吸著清新、乾冷的空氣,享受著生命的樂趣————他對一切都很滿意。

上官雖已年近中年,卻依然充滿著魅力,但見他劍眉斜飛入鬢,目中炯炯而有神,魁梧高大的身軀下,臂膀上鼓脹的肌肉呼之欲出,似要漲破衣裳一般。年歲的增長並沒有為他帶來太多的煩惱,風霜也幾乎未在他臉上留下痕迹與詩篇。

他也無疑是一個很成功的人。自從二十歲出道於江湖,大小八十三戰,未嘗一敗。更尤以為甚令他驕傲與自豪的,莫過於自己今天在武林中取得的名望與財富,儘是白手起家,單憑一把九環刀而拼打出來的。時至今日,上官敬楠甚至成為了不少年輕人效法的對象。

晴初霜旦,石林雪霽,天氣依然寒冷如舊,冬風也仍然呼嘯個不停。這一切都如平常般寧靜,彷彿並沒有什麼不同。

上官敬楠用罷早膳,管家便依照慣例,慢慢地來到他的身邊,微微頷首,等待著差遣與指示。

只聽上官說道:「如今臘月已過三日,年貨還是儘早籌備為好。」「一個月前,自汴京的楊五爺那兒運來了一批紅貨,今個正好抵達,你挑使幾個身手矯健的弟兄前往接應,勿要出了差池。」「後園梅花雖開得鮮艷,但不要疏忽了照料……」

上官敬楠囑咐完后,管家一一應諾,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離去安排。

上官眉頭微皺,道:「還有什麼事么?」管家支吾道:「應該……這……沒有什麼。」微一停頓,接著道:「只是今早兒在正門口,門縫裡夾了一封頗為怪異的信。」上官敬楠喃喃道:「哦?拿來我看。」

管家自衣袖中取出一封質料鮮少的信箋,躬身遞了過去。上官將信展開,但見上面寥寥寫道:

「臘月二十四,花燈依舊,備好貴府之秘籍,洗凈閣下之首級,必當前來拜訪——無名。」

閱畢之後,上官敬楠不禁放聲長笑,右手微微一揚,信紙便隨風舞將起來,飄落至管家手中。

其實近年來到上官府挑戰的武林好手著實不少,屢見不鮮之下,倒也不必粵犬吠雪,瞠目驚訝。自古江湖中圖抱負、有才略之新秀,大多渴望得到他人的認可和接受。雖然證明自己的方式有許多種,但在江湖中最直接、且最為實用的方法卻莫過於此,而上官敬楠無疑是一個非常理想的目標。

不過以往的挑戰者,大都會遵循江湖的規矩,由挑戰者登門造訪,已顯示自己的誠意與尊敬,遂后遞下戰書,雙方約立時間,並邀請德高望重之人做見證,交手時點到為止。

但將戰書寫成這個樣子,當真是屈指可數。或許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戰書契約,而是一張告知單,死亡告知單……

管家苦笑道:「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竟還有如此膽大妄為之人,口無遮攔,大放厥詞到這般程度,行此等極端之舉。莫非有人在拿莊主打趣不成?小人又是否去做些個準備,以防不測?」上官敬楠不屑一顧,悠悠道:「不必介懷,一切依舊!」但話雖如此說,心中卻也不禁想:「到底是誰寄了這樣一封信箋於我?秘籍?信中所指的秘籍是什麼,為何連我自己都不得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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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七,初晨,洛陽白馬寺。

相傳東漢永樂八年,明帝劉庄曾夜夢一金人於殿庭升至天空,後向西飛去。明帝即派遣中郎將秦景、博士王遵等十八人赴西域取經,訪求佛道。三年後,秦景等人在大月氏國遇沙門迦葉摩騰和竺法蘭二僧,二人用白馬駝載佛經、佛像,於永平十年歸返洛陽,弘揚法嗣的同時,並建寺廟以存經典。世人為紀念白馬負經輸像之功,遂名白馬寺。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歷史已隨歲月的年輪而沉澱,白馬寺也因飽受時光的洗禮而更增底蘊與蒼桑。現下,就連廟宇外的松林,亦因酷寒時節而失去了初春的綠彩。光禿的樹枝,白雪皚皚的大地,更為此間增添了幾分蕭索與凄涼。

此時卻有一位少年佇立在禪院外,只見這人眉如遠山含黛,猶勝女子般精巧雅緻,恐怕神筆雕琢,也難以勾勒出他眉宇間的神采於萬一;雙眸深邃而俊美,流光溢彩中,燦爛若黑夜裡的寒星;鼻樑挺拔清秀,蘊含江南之柔美;唇薄而精緻,一道完美的線條勾勒出迷人的輪廓,難尋瑕疵;一席乾淨但質料略顯粗糙的白衣,別有一副樸素之感。

不過他清秀白皙的臉上,此刻卻掛滿了憂愁,顯得憔悴而潦倒,倒也不知是何原因罷了。腰旁懸帶的一把無鞘斷劍,更為此人渲染了幾分奇特與神秘……

幾聲清脆的扣門聲后,白馬寺陳舊而斑駁的大門應聲開起,「吱呀」聲不絕於耳。隨後從裡面走出一位小沙彌,合什雙手,木訥道:「阿彌陀佛,施主找誰?」少年抱拳回禮,開口道:「敢問小師傅,無念大師身在何處?」沙彌茫然道:「住持正在廟內誦經講禪,請問施主名諱,有何貴幹?」少年答道:「柳青。柳樹的柳,常青的青。」

小和尚瞪圓了雙目,大為愕然,脫口而出道:「檀越便是柳青?那位曾拜訪過武當山的柳青!」在觀察到少年腰旁的斷劍后,小沙彌的聲音變得更加緊張與驚奇。柳青淡然道:「正是區區在下。柳青願求貴寺住持一面,勞煩小師傅,為鄙人通報一聲可否?」小沙彌頻頻點頭,目有敬意,道:「還請施主稍後片刻,小僧即可回寺稟告。」那沙彌連門都忘了掩,說罷話便轉身移步,匆忙間跑去了。

柳青似乎也並不感到奇怪。半年來,柳青這兩個字,被越來越多的江湖人所熟知。他在江湖的發跡,幾乎可以稱作一個奇迹。

五個月前,他曾獨身一人前往雲南蒼山,挑戰點蒼派掌門郁清風。點蒼雖為九大門派之一,卻因地處偏僻,門規森嚴,是以派中弟子很少在中原來往。但眾所周知,點倉劍法不但名滿天下,正宗更是以詭異聞名,其變化之多,招式之辛狠,難以想象。掌門郁清風更是江湖中使劍的一流好手,得本派武功之真傳,其劍法更是有「行雲流水」之美譽。不料他卻在十招之內便敗給了柳青,輸得心悅誠服,此事立刻在江湖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三個月前,柳青更是擊敗了成名已久的流浪刀客「神蹤難尋」謝無常。據說謝無常雄踞嶺南時,僅憑一己之力,手刃四十七名殺人如麻、令人聞風喪膽的江洋大盜。其刀法之精純鋼勁,在使刀的行家中,已經少有人能與之匹敵。但柳青只使出了一招「迴風舞柳」,以柔克剛,便將謝無常的刀擊飛,讓人驚駭。

更難以令人置信的事,前不久,柳青直登「武學聖地」武當山,力克武當大弟子『氣沖霄漢』鍾正。柳青這個名字,從此名震天下。

另人稱奇的,不僅是柳青的劍法,還有他的「劍」與「輕功」。一把斷劍,一身只花了六個月的時間,便從大理途徑武當,遊走各地,最後抵達洛陽的輕功。

大約盞茶的功夫,但見小沙彌急匆匆地回返跑來,生怕有所怠慢。氣喘吁吁中,語氣仍是恭敬有加,聽他喘息道:「方丈……方丈有請,有請……施主到正廳入座。」用手抹了抹面頰上的汗水,整頓了一下僧衣,便為柳青引路。

柳青在小沙彌的陪同下,踏進了這所古老而莊嚴的宇寺。兩人自南門而入,經天王殿,過鐘鼓樓、法寶閣、般若台,又穿過了一小段花木叢,便來到一條長廊之側。長廊上另有幾名沙彌分站兩側,微施佛禮,接待訪客。遠方不時傳來撞鐘和念誦佛經的聲音,木魚敲打聲伴隨著樹梢上晝鳥的鳴啼,清晨的初陽斜照廊坊,透進禪房之中。此情此景下,古剎更增肅然寶相的威嚴。柳青心中也頓有清涼之感。

正是: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高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萬籟此都寂,但余鐘磬音。

許久,兩人來到了一間規模最大,佔北朝南的客廳前。小和尚就此止步,道:「住持正在廳內靜候施主。」說完后,便兀自離開了。

柳青輕嘆了一口氣,良久,才緩緩地推開廳門。但見舍內樸素雅緻,一塵不染,空氣中夾雜著幽蘭的香氣,不覺讓人心曠神怡。又見一身著淡紅色袈裟,面目慈祥、白須長髯的老者端坐在中央蒲團之上。

老者徐徐起身,雙目微閉,合什一禮道:「阿彌陀佛……」在晨曦的輝映下,老者臉上的皺紋,看起來更加明顯。

柳青長揖至地,問道:「大師可是無念否?」那人答道:「貧僧正是。」隨即問道:「施主可是柳青?」

「正是晚輩。」

「柳樹的柳,常青的青?」

「不錯。」

無念微一沉吟,又道:「但柳樹是否能真的常青?」柳青卻笑道:「大師又是否能真的無念?」無念睿智的眼神中,竟忽然流露出一絲傷感,但馬上又恢復了明亮的神采,聽他岔開話題道:「施主駕臨敝舍,不知有何見教?」柳青道:「小可冒昧造訪,打擾了大師清修,深為不安。此次前來,只為求得無念無憂之心法。」

無念稍感詫異,許久才道:「要知這世上,根本沒有這種心法。」柳青的雙眸中更顯迷茫,黯然道:「既然如此,但願求得開脫之法。」

又是一陣沉默。

無念輕捻長髯,緩緩道:「解脫之法,重在於情形,因事而異,因人而異。」不知過了多久,柳青才道:「不知……不知晚輩是否能遁入空門,以解煩惱?」

無念詫異片刻,道:「佛渡有緣人,施主與佛無緣,況且……」

「況且什麼?」

「況且施主戾氣太重。」

「戾氣?」

「不錯,施主正像你腰旁這把『無鞘之劍』……」無念接著道:「施主可知劍為何要與劍鞘相伴?」

柳青沉默。

無念笑道:「施主莫非在想,劍鞘豈不就是為了使用者攜劍方便,保護劍身,同時也避免誤傷自己?」柳青不答,卻道:「劍若隱於鞘中,出手時便要增加一道拔劍的工序,況且更會影響出手的速度。高手相爭,一絲之差,便可決定生死,倒不如心無顧慮,不佩戴劍鞘。」

無念疑惑道:「難道施主的劍,是為了殺人?」柳青毅然道:「自然不是!」聲音鏗鏘有力,堅定不移。

無念聽到柳青的回答后,露出了更為祥和的笑容,道:「其實劍裝於鞘中,更有深意所在,隱其戾氣,藏其鋒芒。古往今來,武林中使劍的名家,修為每高一層,對劍的理解便更深一分。武林九大門派,每逢專攻於劍道的子弟出師時,師傅都會特地贈予他一柄配鞘的劍,意在告訴他,要把自己剛剛小有所成的張揚收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學會謙遜。同時也不要忘記,劍本是利器,會給人帶來傷害,不可輕易出手與人爭一時之長短,不到萬不得已時,不要拔劍。不知這劍與鞘的深意,施主是否已經通曉?」

柳青不語。

莫約半炷香的時間,柳青才感慨道:「多謝大師賜教,今日聽聞前輩肺腑之言,小子當真是受益匪淺。至於這解脫之法,晚輩會自己去找尋。」說罷話便準備離去。轉身後才發現,剛才引路的沙彌不知何時已推門而入,手中已多了一個碧綠色的石盤,盤上一隻精緻的杯子里,呈著還有些溫熱、散發著少許清香的信陽毛尖茶。也不知柳青剛才陷入了怎樣的沉思,竟對這些都沒有發覺。

柳青望著碧杯中起伏的茶葉,時而上浮,又時而沉落,嘆道:「世事無常,人生豈不就像這茶葉一般,漂泊不定?功名利祿,紅塵的繁華與喧囂,人們最終又可以帶去什麼?任他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也好;任他帝王將相,富貴顯達也罷;任他雁過留聲,名垂青史爾爾……到頭來,到頭來,又有誰可以得到真正的永恆?諸如此類,多般種種,儘是過往雲煙罷了。在如夢如幻的虛無縹緲中,魂飛魄散吧?」

無念雖不知他因何故而如此言語,但聽得他話語中竟隱約有幾分禪機存在,不由得欣慰地笑了,道:「施主是否稍事休息,待人重新燒制一杯清茶,品完再走?」柳青微笑道:「多謝方丈美意,小可不便再叨擾下去。」正欲離開,又聽無念道:「既然施主尚有要事在身,老衲自不好再挽留。臨行之際,貧僧尚有一言相贈,不知能否遁入檀越法耳?」

柳青笑道:「即是大師所言,必是金玉無疑,晚輩願聞其詳。」無念合什雙手,道:「阿彌陀佛。佛法有因果,六道有輪迴。諸行無常,不生不滅;諸法無我,萬有皆空。須知冥冥中自有天意,茫茫中亦有定數。施主又何必執著如此?世事難如人意,萬物不可盡得,倒不如放下你心中的執念,切莫大夢驚覺醒,方知一場空,委實晚矣……至於其中的道理,恐怕要窮極施主一生,方可領悟。這一路江湖之旅,還望少俠多多念及老僧今日所言,必有裨益。」

柳青驟然一愣,心下百感交集,兩行熱淚便順著臉頰滾滾滑落,兀自曉不得原委。卻見他趕忙低頭掩飾,回一佛禮,笑道:「多謝大師賜教。」便徑直去了。

「真是個奇怪的人。」小沙彌問方丈:「對嗎?」無念大師報之一笑,不禁在心中想:「讓這少年如此悲傷困惑,渴望解脫的,到底是什麼?」

正是:白馬寺餘音裊裊,少年人為誰添愁?諸位看官,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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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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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雪漫天涯風雲錄,一劍光寒十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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