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爺爺是你舅舅
空氣的爆鳴與尖嘯整整遲滯了一彈指,方才響起。
明明見不到,可是知道有東西正在飛來。
這種感覺端的令人毛骨悚然。
苦頭陀的手掌煥發出淡淡金光,本能地伸出來豎起,往胸前一擋。
啪……
石塊碎裂,細小的石子如利箭一般向四方激射。
堪堪拳頭大小的石塊,頂多只能打打鳥,打打兔子和蛇鼠。賦予無與倫比速度后,威能之強,令人咋舌。
苦頭陀的手掌瞬間變形,手臂彎曲,被擊打得整個身軀平移後退,咔嚓撞斷了一根鐘乳石柱。
沒等他站穩反擊,雨點般的拳頭落下。
伴隨一陣急促梵唱,苦頭陀通體煥發出金色光芒,在身外形成一片黃燦燦光幕,好像一口大鐘罩下。
金鐘罩?
楚凡心裡約一閃念,拳頭卻毫不停歇。
打蛇打七寸。
趁你病,要你命。
苦頭陀垂首合十,寶相莊嚴。梵唱越來越高亢,彷彿苦海泅渡,昂揚不屈。金鐘古樸厚重,符文流轉,隱約有梵音和鳴。
楚神棍才不管呢。
拳如疾雷破山,那叫一個歡。
趁著苦頭陀拚命防禦,根本沒辦法還手,不打他個七葷八素欲仙欲死才是大傻子。
拳頭越來越密集,彷彿天風海雨,縱橫肆虐,定要碾碎萬物,鎮壓世間。
數息之內,「金鐘」挨了幾百拳,光芒漸漸轉弱。
十五息之後,伴隨「啵」一聲如同氣泡碎裂,「金鐘」徹底消散。苦頭陀搖搖晃晃,「哇」一口鮮血噴出。憋屈呀,實在憋屈。堂堂融神中品的大仙師,一身高妙法術沒機會施展,居然被一個凡人像打鐵一般硬生生打熄火了。
楚神棍麻溜跳到一旁,笑嘻嘻看著。
同玉海花一番激戰後,和尚法力大損。再經過自己一通暴捶,法力蕩然無存。眼下與凡人無異,不足為慮。
「你,你……」苦頭陀指著對方,破口大罵:「你大爺的!」
哈哈哈,和尚氣急敗壞,開始罵人。楚凡樂了,得意洋洋地反唇相譏:「怎麼樣,你大爺就是你大爺!」
苦頭陀吼道:「爺爺是你舅舅!」
爺爺是舅舅?什麼邏輯,和尚腦子不清白了。楚凡聳聳肩,笑道:
「你這和尚,裝模作樣地苦修,其實殺盜淫妄吃喝賭樣樣俱全。入谷殺人,搶奪神息,犯了殺盜。淫,你可別說沒有。我親眼見到你手腳不乾不淨,專門往玉仙子身上湊,只想揩點油……」
「我那是拳腳,不是手腳……」苦頭陀悲憤地嚷道。
「你敢說拳腳不是手腳?」
「……」
「至於妄語,你敢說沒有?還指天發誓呢,我呸!」
「我發誓賭輸了不糾纏,可沒說在賭之前不搶。」
「呵呵,那還是借發誓掩蓋搶奪的心思,算不算破了妄戒?」
「……」
「至於吃喝,你這廝偷偷摸摸吃狗肉喝花酒,自己心裡最清楚。至於賭博,剛才和玉仙子打賭來著。對了,你這廝還罵人……殺盜淫妄吃喝賭,佛門戒律被你破壞得一乾二淨,還有臉披著一件袈裟招搖撞騙……」
……
等楚神棍義正詞嚴告一段落,稍微恢復了精氣神的苦頭陀冷冷道:
「你是誰?」
「我是你大爺……你大爺的,敢暗中施法陰你大爺!」
突然感覺身體一窒像套進一副沉重鎧甲,不能動彈。楚凡冷笑著運勁掙脫,一閃撲至和尚身前,又一通拳打腳踢。
「老子叫你裝高僧,老子叫你斷因緣,老子叫你把自己整成了乾屍標本還跑出來嚇人,老子教你拿老子當擋箭牌……」
這下子,好不容易重新凝聚的一絲法力徹底熄滅了,苦頭陀搖搖欲墜。
楚神棍掏出贗息朝懷裡一塞,把和尚攔腰往胳膊彎里一挾,大搖大擺向外走去。
在分不清敵友的情況下,不好痛下殺手。但把對方戰鬥力清零,是必須的。
玉海花圍繞山崖盤旋,僅僅只過一炷香后,就見到書生挾著頭陀從岩洞鑽出,縱身跳下,不由得妙目圓睜。
這也太輕鬆,太快了吧!
嗵……
一聲悶響,草葉碎石亂濺,塵土飛揚。
書生像丟一捆爛稻草般把苦頭陀一拋,向玉海花招手。
玉海花默不作聲降落在五丈開外,收起錦帕。她眼尖,早瞧見苦頭陀腦殼上青包鼓凸,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天可憐見,真不是楚凡打的。只是他攜帶和尚出洞時哪會仔細,光腦殼叮鈴哐啷磕碰到石頭上撞出來的。禿驢沒一絲法力防護,當然頭角崢嶸了。
楚凡見玉海花充滿警惕,笑一笑,從懷裡掏出贗息使勁擲過去,道:「給你。」
珠子慢騰騰飛到伊人身前,陽光下發出白亮光芒,周圍隱隱現出一圈虹彩。
玉海花靜靜看著,卻不接,怕是一個陷阱。
苦頭陀就是血淋淋的前車之鑒呀!
加上看不穿少年底細,更加不敢接了。
楚凡知道她疑忌,笑道:
「玉仙子不必客氣,這一顆不是真正的神息,魏風當年就弄錯了。不過對仙子而言,可能比神息更有用……」
玉海花面孔閃過一絲訝色,問:
「前輩何以得知?」
楚神棍搔搔頭,不好意思解釋道:
「嘿嘿,我也不是什麼前輩,咱倆平輩相交,你乾脆叫楚凡算了。我與雲夢有舊,曾經把玩這顆珠子多時,當然知道。玉仙子,你是什麼境界?」
玉海花的驚訝更濃了,心道這樣一個高深莫測人物,怎麼會看不出自己境界?
「小女子是融神中品。」
融神中品?嘖嘖,只差兩步到國師的大人物,這下子賺大發了。
楚凡心花怒放,喉嚨痒痒,輕咳兩聲后鄭重道:
「照體長生,靈鑒涵天,資生一切由真氣。修行首要是聚氣,鍊氣。但天地元氣稀薄,靈氣駁雜。往往煉化海量元氣,才儲得可憐巴巴一點真氣。而這顆珠子里蘊藏精純到極致的靈氣,不含任何屬性,可以直接轉化成真氣,比極品晶石還管用。玉仙子是融神境界中品,煉化了這顆珠子,至少平添半年功力……」
玉海花默不作聲,心道既然有這等好處,怎麼不自用?況且,你為何體內無一絲真氣?
楚凡見她無動於衷,嘆息道:
「玉仙子,剛才我把珠子拋過去時,在上面開了極細一個小孔。哎,你應該早就感覺到了靈氣噴涌……」
玉海花遲疑了一下,終於伸手握住珠子。只凝神感受了片刻,激戰之後約顯蒼白的面容就迅速恢復紅潤。
她也不矯情,大拇指一抹封閉小孔,納珠於袖,拱手道:
「謝楚道友饋贈寶珠,不知可有效勞之處?」
楚凡樂了。
常言胸大無腦,這玉海花看起來不笨呀。
「楚某希望玉仙子去雲夢王城保護一個人,事成之後再奉送一顆寶珠酬謝。」
玉海花想了想,反問道:
「監國公主柳若菲?」
「是。」
「春暖花開時,厲侯將伐雲夢。作為仙師,不得捲入凡俗戰爭。」
「你不用參戰,半年內保證她個人安全就可以。如果雲夢王城守不住,她又不肯逃,你乾脆把她綁走。」
「好,成交。」
苦頭陀從一堆茅草后探出頭,恨恨道:「姦夫**。」
玉海花瞟了一眼,面無表情。
楚神棍不樂意了,揎拳擼袖,瞪眼喝道:「你這廝皮癢了是吧……」
和尚嚇得把腦殼又飛快地縮回去了。
光天化日之下,在一個絕色美女面前被胖揍,和在黑暗窟窿里被悄悄胖揍,意義還是大不相同的。
「楚道友,你準備幹嘛?」
「撿柴禾,升狼煙。」
「嘻嘻,山谷里有風呢,哪裡升得起狼煙?炊煙還差不多」
「有煙就行。我在十里坡兩頭埋伏了人,見到煙起就知道戰鬥結束,該進谷拾撿寶貝了。什麼法器呀,金銀珠寶呀,我都不嫌棄,蚊子也是肉嘛。」
「嗯,人家剛才繞山飛翔時,也望見從雲夢城方向來了一輛大馬車,停在十里坡外的谷口沒動。」
「是接我的,見到了煙就會進來。」
……
濃煙漸起。
草叢后冒出一個人形豬頭,哼道:
「剛才還是我呀我的,轉眼變成小女子,現在就人家人家了……」
聽了這話,玉海花目露殺氣。
苦頭陀不待她開腔,哧溜又縮了回去。
……
噠,噠,噠……
一輛馬車不徐不疾進入谷中,趕車的赫然是仙師童金。
楚凡快步迎上前。
車窗內露出柳若菲的面孔,未語人先笑。
童金遠遠望見俏生生立在山坡上的玉海花,倒吸一口涼氣,勒住車,低聲道:
「公主小心,前方好像是玉海花。」
「玉海花是誰?」
柳若菲下車,不解地望向五十丈外彷彿天妃下凡的女子。春蘭秋菊也跟隨跳下,一左一右凝神戒備。
「合歡宗的女魔頭,名聲不太好……錦雲飛過,寸草不生。慾海滔天,不留活口……傳聞獨來獨往,不近人情。可瞧她和楚公子之間,好像挺融洽……」
柳若菲的臉色瞬間黑了。
這時楚凡走到近前,沖幾人點點頭,笑道:
「玉仙子是我請來護佑雲夢的。王城裡面如果沒一個強大仙師坐鎮,什麼阿貓阿狗都會跳出來……」
「凡哥,我不要。」
柳若菲打斷了他,撅起嘴,面頰鼓成包子狀。
楚凡搔搔頭,解釋道:
「啥事都讓童師出面,會忙不過來的。何況越到年底,情況會越混亂……」
言外之意是,童金才靈動境界中品,對修士沒有足夠震懾力。
「凡哥,我說了不要就不要!」
柳若菲跺了跺腳,眼裡隱隱有淚花閃動。
楚神棍懵了,望向童金求救。
老仙師都快活成人精了,心裡當然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勸慰道:
「公主,來的都是客,玉仙子又是雲夢附近名頭最響亮的散修。我們先過去見個禮,聊一聊……黃金白銀恐怕請不動融神境界的修士,需要晶石才行。」
柳丫頭破涕為笑,從春蘭手裡接過錦帕拭了拭眼角,道:
「童師說得對……雲夢太小,別說晶石哦,連黃金白銀也沒有。」
楚凡莫名其妙,忙道:
「玉仙子不要黃金白銀,也不要晶石……」
「那更不行,天下哪有不付酬勞請人做事的道理。」
柳若菲橫了他一眼,恢復成雍容的公主儀態,向前走去。童金欠身朝楚凡笑笑,一抖韁繩,馬車在三女後方不緊不慢跟隨。
「楚公子,不要緊的,讓她倆自己談去。你千萬不要夾在中間,省得老鼠鑽風箱,兩頭受氣。」
聽童金傳音入密,楚某人還是不明就裡,目光卻被馬車吸引住了。
黝沉沉散發著金屬光澤的車軲轆,竟然沒把泥土路壓出車轍。
他快步上前,討好道:
「若菲,這馬車看起來挺沉重的,怎麼兩匹馬拉著又很輕?」
柳若菲依舊板著臉,道:
「魏師留下的法車,陣法啟動后輕盈如風。」
「啊,你把他的摘星樓佔了,把他辛辛苦苦挖掘出的晶石用了,就不怕怪罪?對了,老人家還跑去南嶺戰妖獸,為你們姐弟尋找靈藥,我怎麼總覺得他不像國師,像你家的長工呢?」
柳若菲噗嗤笑了,嗔道:
「瞧你都說些什麼呀……魏師是我外公。」
「啊……怎不早說。」
「你又沒問。」
「那你母親自然就是魏師的女兒了?」
「白痴,這還用問。」
「那你母親是不是還有一個弟弟?」
「咦,你怎麼知道的?」
「啊……不會這麼巧吧!」
「你是從哪兒聽說的?」
「聽一個醜八怪和尚說的。」
「和尚?倒有可能,小舅舅交遊很廣泛的。他是修行天才,十八歲抵達融神境界。見外公遲遲不歸就出去找尋,到現在也沒回。」
「他長啥樣?」
「他呀,玉樹臨風,比你俊。記得有一次踏青回城,他不小心露了臉,結果滿城女子都瘋了,把花枝香囊什麼的朝車裡丟。嘻嘻,擲花盈車,厲害吧。」
「厲害厲害……這我就放心了。」
「你瞎講些啥呀。」
……
一路閑話,靠近大坑,眾人停下了。
玉海花依舊立在山坡岩石上,艷光四射,飄飄欲仙。
楚凡指了指山崖下,道:
「那堆茅草後面躺著一個和尚,說是雲夢舅舅……不對,說是和雲夢有舊。你們看認識不,我先去和玉仙子談談……」
柳若菲正要往山崖下走,童金趕緊下車,鄭重道:
「公主請留步,讓我先看看。」
柳若菲沉吟了一下,道,也好。
等楚凡爬上岩石,還沒開腔,玉海花先冷冷道:「我名聲不好,公子所託非人了。」
楚凡急道:「她也就是一時氣話,你別放在心上。」
「公子放心,我不會同黃毛丫頭計較。約定依舊有效,我會暗中看護雲夢的。」
「那太好了,多謝。」
「公子不必謝,這筆交易是我佔了大便宜。另外……」玉海花頓了一下,道:
「孤陰不長,獨陽不生。陰陽雙修,萬物化生。合歡宗被視為淫蕩,源於此。但除了雙修術,宗門內還有《素女神功》,要求女子玉潔冰清,一生不能動情慾……」
說著說著,玉海花心中產生了一絲羞惱。
我這是怎麼啦,好像辯白似的……我何曾在乎過眾口鑠金?他體內無真氣澎湃,體外無法力波動,但三步之內,國師以下,無人是對手。我怎麼一點都不害怕被他靠近?
玉海花的遐想被一聲驚叫打斷了。
茅草叢旁,苦頭陀悲憤地一手掩面,一手推開童金,叱道:「施主認錯人了,快走開!」
童金撲通跪下,道:「少爺,折殺老奴了。」
柳若菲提起裙擺,也不管絲綢被荊棘掛破,一邊疾往山崖下跑一邊呼喊:
「小舅舅,這三年你跑哪兒去了……」
足下錦雲生出,玉海花飄然而起,猶不忘瞟楚凡一眼。見那貨嘴巴張開比鵝蛋還大,瞠目結舌,不由得抿嘴偷笑。
啊……
又一聲尖叫。
「小舅舅,是誰……是誰把你打成這個樣子的?」
楚凡慌慌張張從岩石跳下,朝柳若菲揚了一下手,惶恐道:
「你,你們親人團圓,開開心心,就不要管我了……風太大,千萬別引發山火,我去挑桶水潑熄了……啊,沒桶。那個……我好像有東西掉路上了……」
柳若菲哪裡還像一個淑女,張牙舞爪撲了過去。
「楚凡,你給我站住。」
楚大神棍嚇得一哆嗦,跌跌撞撞,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