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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拾遺蹲下來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屍體,其實不仔細檢查也看得出來,李長澤這次是死的不能更死,如果這樣的傷還不足以殺死一個人,那這就可能變成一個神話故事。
脖子上那個觸目驚心的傷口根本不像是拳頭打出來的,就算是一個正常男人把大鎚掄圓了砸在人脖子上,也不會有孟長安這一拳打出來的傷口更慘烈。
方拾遺回頭看了孟長安一眼,孟長安正拿著一塊手帕擦手上的血跡。
他看得出來,孟長安的拳頭關節處有幾處破了,他手上的血不都是李長澤的血,也有孟長安自己的血。
可想而知,打出這一拳的時候他是有多暴戾。
「那個......大將軍。」
方拾遺有些忐忑的說道:「大將軍,按照廷尉府的規矩,我得向你詢問一下,方拾遺在臨死之前說了些什麼。」
「他?」
孟長安很平淡的說道:「他臨死之前說我是野-雜-種,還說我現在的軍職爵位都是他家施捨給我的,你上報的時候只說這兩句即可。」
方拾遺點了點頭:「好,那卑職就記下了。」
孟長安道:「剩下的事交給你處理就好,我先回去了。」
方拾遺抱拳道:「大將軍請回,我來處理就好。」
孟長安嗯了一聲,一招手,手下親兵立刻就把戰馬牽了過來,孟長安上馬之後回頭看了方拾遺一眼問道:「你打算如何上報?」
「卑職會上報給韓大人,追擊刺殺皇長子的兇手途中,兇手聯合黑武人伏擊我們的隊伍,在廝殺中,兇手被亂刀砍死,到底死在誰手裡都還不清楚。」
孟長安笑了笑,點頭:「好,你叫方拾遺?」
方拾遺垂首道:「是,卑職叫方拾遺。」
孟長安道:「我記得了。」
說完之後撥馬走了,一隊騎兵跟著他呼嘯而去,看著那群人雄俊馬如龍的隊伍,方拾遺心中有幾分感慨,孟長安這樣的人,給人的壓迫力實在太強了。
孟長安臨走之前說的那句話意思其實很明顯,所以方拾遺心裡鬆了口氣。
這個案子算是到了結束的時候,他回去之後也能對韓喚枝交差,韓喚枝就能向陛下交差,而方拾遺自己也清楚為什麼追到北疆來的是他而不是別人,只是因為他已經是東宮的人了。
將來太子殿下登基稱帝,天知道會不會因為李長澤的案子而追究廷尉府的責任,現在陛下還在呢所以不用擔心什麼,未來呢?
太子殿下和李長澤之間的感覺很深厚,他歷來都很敬重這個從小照顧他的大哥,將來陛下不在了,太子登基了,就真的沒準有可能重提此案。
到時候追究起來,怎麼辦?
所以方拾遺來了,他就是個見證,而為什麼孟長安也來了?孟長安也是那個見證。
韓喚枝深知,太子就算是心中不快也會考慮沈冷,在他心目中,沈冷的地位和李長澤的地位幾乎相當,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以後追究,孟長安是沈冷的兄弟,東疆大將軍,難道太子還會動孟長安?
太子不動孟長安,自然也就不動廷尉府。
老謀深算,便說的是韓喚枝這種人。
有些人在一個部門做了幾十年依然是個尋常職位,從無提升,還要埋怨上司不給漲錢不給升遷,可實際上,他的能力也就是在這個職位上一直做下去。
今天不想明天的事,甚至今天上午都不想今天下午的事,安排什麼做什麼,還要能拖就拖能懶就懶,這樣的人不管在任何衙門,也絕對爬不起來。
韓喚枝在做一件事之前,把前因後果,乃至於未來會有什麼影響都會想的透徹,所以他才能在廷尉府都廷尉這個如此敏感的位子上坐了這麼久。
換個人來試試?
長安城。
肆茅齋。
老院長接過來陛下遞給他的熱茶,臉色有些異樣,陛下剛剛的推心置腹讓老院長覺得心裡有些發慌,他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體會過什麼叫心慌了。
陛下讓大寧變成了一個連普通百姓都不會心慌的強大帝國,這才是真正偉大的地方。
百姓們不心慌,朝臣們也就不心慌。
可是剛剛陛下的話一說完,老院長就覺得自己的心臟都有些受不了了。
「朕也不是胡鬧。」
皇帝笑了笑道:「先生知道朕的心思,朕這心思從來都沒有變過,朕這麼多年來都不敢有絲毫鬆懈,一直綳著一股勁兒在做事,也是因為有這心心念念,再不做的話,就真的太遲了。」
老院長其實理解了陛下的想法,而且也理解為什麼是在這個時候陛下直接說了出來。
在這之前,陛下從來都沒有對李長澤提起過殺心,那是他的親兒子,他動不了這個念,下不去這個手,可是現在不一樣,用陛下的話說,若覺得大寧不公,天下誰都可以背叛大寧,唯獨李家的人不可以。
李長澤跑去了黑武,這一點就是罪不可恕。
所以這個殺念,陛下還是動了。
李長澤再怎麼翻騰,只要陛下殺念一動,他的翻騰不過就是一條小泥鰍在水窪里濺起來幾滴水而已,陛下一令可移山填海,別說個水窪了。
陛下動了李長澤,他也就再沒有什麼更大的擔心,以太子李長燁之才,成為一代明君並非難事,所以陛下也就可以鬆一口氣。
「朕給他一個好名聲,已經是能做的做好的事了。」
皇帝緩了一口氣說道:「他其實是個可憐的孩子,所以朕一直都覺得錯不在他,可是後來這幾步他真的走錯了,他母親都不敢去做的事,他居然做了,朕甚至想過,就算是回到從前,有人慫恿他母親去和黑武人勾結,他母親也做不出來。」
老院長點了點頭,卻不知道如何接話。
楊皇后再怎麼惡毒殘忍,再怎麼小手段用盡,她確實也做不出來直接跑去北疆勾結黑武人的事。
「陛下,臣對陛下的決定,沒有異議。」
老院長俯身道:「陛下心念如此,雖無古例,但也絕非不可行之事。」
皇帝笑了笑道:「朕不在乎什麼古例不古例的,你知道,朕從小就有些離經叛道,一直就不是乖孩子的那種類型。」
老院長道:「那......京畿道的事?」
如果李長澤是那一窪水裡的泥鰍,讓他錯認為自己是大江大河之中的真龍,那麼京畿道里某些人就是這一窪水,他們每個人都是水滴。
「朕是多想給他們一個機會啊。」
皇帝起身,一邊走動一邊說道:「如果不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就又藏起來了,藏好了之後,朕沒有一個名目也不好動他們。」
老院長問:「那,以什麼來引?」
皇帝搖頭:「朕本打算著是利用北征的機會,順便把大寧最後一批有可能損壞大寧根基的蛀蟲都挖了,只要朕帶著禁軍北上,他們就覺得那是最好的機會。」
「朕為什麼要執意北伐?不僅僅是要滅掉黑武,還要清理一遍大寧的後院,可是長澤他居然邁出了那樣一步,朕不能容忍。」
老院長點了點頭:「他人應該已經沒了,所以京畿道那些人也就失去了那面大旗,現在只怕他們已經在忙不迭的想著怎麼藏好自己,而不是再放手一搏。」
皇帝哼了一聲:「他們還能搏個屁......」
他停下來看了老院長一眼:「先生可還記得太祖時候的事?那些宵小之輩就是錯以為自己已有放手一搏之力,所以才會冒險行事,太祖皇帝不聞不問,就好像完全看不到一樣,任由他們越來越放肆。」
老院長道:「是,臣知道......開國功臣難免會有跋扈者,可是因他們開國之功,太祖皇帝還是多有偏袒,然而有些人越來越以為自己得到的不夠,要了國公還想要王位......」
大寧太祖皇帝在位的時候有三大案,這三大案,太祖殺人十幾萬。
「他們以為自己有一搏之力,是因為他們還是不懂什麼叫皇權。」
皇帝看向老院長說道:「京畿道的事,朕從一開始就盼著他們自己鬧起來,可是他們太小心,不敢鬧起來,朕如此縱容,他們依然畏首畏尾,所以朕有時候都覺得他們不成器。」
老院長噗嗤一聲笑了:「若此時那些人聽到陛下的話,怕是會嚇得尿了褲子。」
皇帝笑道:「他們膽子,其實還沒有南越亡國皇帝楊玉的膽子大呢,他還敢組建聯盟想對抗大寧,可是朕手下這些人......」
皇帝嘆了口氣,一臉的恨其不爭。
「朕甚至想到過很多種可能。」
皇帝坐下來后微笑著說道:「朕想到過,北征的時候,他們真的能趁著禁軍不在,發動二十萬大軍圍攻長安,而那時候朕在北疆,他們會想個什麼下毒之類的法子毒死朕,攻破長安,輔佐長澤登極......」
「朕還想到過,朕留守長安的將士們浴血奮戰,把叛軍都拖在長安城外,然後朕調集的大軍到來扭轉戰局。」
「朕想到的最壞的過程是叛軍攻破長安,甚至有可能威脅到長燁,當然長燁不會真的有事,朕已經有了安排,可留守長安的將軍們也許都會陣亡,所以提前朕調來了楊七寶,禁軍將軍都沒有廝殺經驗,楊七寶有,他久經沙場,什麼樣的戰事沒見過,朕的預想之中,最壞的過程,甚至是連楊七寶都會戰死。」
皇帝看向老院長:「什麼樣的過程朕都想到了,可是最終朕卻要用一種看似無趣的方式來解決這些人。」
老院長一時之間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陛下的一個腦子裡不停止思考的人,他對於局勢的判斷推測已經到了極細微的地步,其中任何一個小細節陛下都可能想到過,但陛下萬萬沒有想到李長澤會去找黑武人。
「朕都不知道該怎麼配合他們了。」
皇帝輕輕的吐出一口氣。
「無趣就無趣吧。」
他看向窗外,已經到了盛夏時節,窗外的花兒開的正艷,蟬鳴叫的正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