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的慘叫(5)
他使勁把筷子連同拿筷子的那隻手砸在了飯桌上。很響的聲音。碗碟在桌面上跳了跳。
撐船佬大吼道:「鳥!炒點菜都炒不好,放那麼多鹽想咸死老子!」
母親懦弱地說:「咸么?我只放了一小勺子鹽呀!」
就這麼一句話讓撐船佬頓時火氣衝天,他站起來,一把抓住了母親的頭髮。母親就那樣被他抓住頭髮扯到了一邊,撐船佬發瘋一樣一巴掌一巴掌地抽著母親的臉,母親的臉很快地青腫起來,她的嘴角也滲出了血。
母親哀嚎著,求饒著。
撐船佬似乎想把母親打死,然後腌鹹肉吃。黑子束手無策,他害怕極了,最後,他大哭起來。
他們家的響動驚動了左鄰右舍。
人們在說:「撐船佬要殺人了,撐船佬要殺那個外鄉女人了。」
啞巴大叔從撐船佬家門口看熱鬧的人群中擠了進來,抱住了撐船佬。啞巴大叔比撐船佬高大威猛,他的力氣也顯然比撐船佬大許多,可他還是費了許多氣力才把撐船佬抱開,推到了一邊。
撐船佬氣急敗壞地跳到門口,對圍觀的猶如在看一場好戲的村人大聲吼道:「滾,都給我滾!」
人群竊竊私語嘻嘻哈哈地散開了,無論怎樣,撐船佬打老婆的鬧劇給他們的心中帶來了某種觀賞的愉悅,也給他們帶來了飯後美妙而瑣碎的談資。
黑子走過去,抱著癱在地上泣不成聲的母親,輕聲地說:「媽,咱們走,要飯也比這兒強!」母親的臉貼著他的臉,斷斷續續地說:「孩子,能走到哪裡呢?」
是的,能走到哪裡呢?
5
夜又深了。
窗戶外面傳來青蛙以及各種蟲豸的叫聲,那些叫聲雜亂無章。黑子睜大驚恐的眼睛,看著黑乎乎的屋頂。撐船佬和母親做那種事的聲音早就沉寂了,可他還是不敢入睡。他只要一入睡就會夢見父親,一夢見父親被大水吞噬,他就會發出瘮人的慘叫。他只要一慘叫,撐船佬就會對他發狠。
他還是睡著了。
他還是做那個噩夢。
他還是發出了瘮人的慘叫。
慘叫聲在落寞的夜裡迴響。
撐船佬的怒吼把他從噩夢中拽了回來。他害怕極了,一泡尿差點尿到褲子上。撐船佬沉重的腳步聲離開之後,母親沒有進來。他傷心極了。自從母親領他住進撐船佬這個家之後,母親好像離他越來越遠,像斷了線的風箏,他怎麼也抓不住母親從前的溫情和撫愛。
他在黑暗中坐了許久。
他終於下了床。
他終於悄悄地出了門,借著夜裡的微弱的天光,他朝一條通向山外的道路走去。他走出了村莊,翻過了河堤,他來到了大河邊上。大河水嗚咽著,水的白光像刀子一樣割著他的雙眼。他無法渡過這條河。他走到了渡船邊,這是和撐船佬朝夕相伴的渡船。撐船佬用撐船的竹篙把渡船固定在河邊,撐船佬還把粗實的纜繩嚴嚴實實地綁在河邊的一棵老烏桕樹上。瘦弱的黑子開始解那條纜繩,可他怎麼也解不開,撐船佬把它綁得實在太嚴實了,就連洪水也無法把船沖走。黑子累壞了,他坐在那棵古老的烏桕樹下,又開始了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