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時間秩序
明天還得到西頓打工,所以吉爾一回來就歇著了。
他久違地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坐在一處高樓的天台。下方燈光斑斕,卻沒有任何的閃動,連一絲微風都沒有。廣闊的夜空中沒有星星,更沒有黑夜,是另一個紐約。突然,起風了,上面的紐約瞬間化成了片片的白絮,飄落下來。
醒來時,時間有些晚了。他只能打的趕往西頓。
今天天氣晴朗,白雲通透,像朵朵棉花糖飄著空中,令他原本有些煩悶的心情變好了一些。諾迪亞是他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也是整個西頓的第一位客人。
「肚子餓了,來吃頓好的。」諾迪亞坐下來,「多看幾眼,你的這身衣服倒也順眼多了。」
「看你的模樣,好像是一夜沒睡。」吉爾身子筆挺地站在桌子旁。
「在我哥的病房呆了一晚上。原本想睡上一會,可閉了一晚上也沒睡著。早上突然倒有些困了,醒來就想著到這吃飯來了。」諾迪亞晃晃腦袋,像是能把昏沉的腦袋甩得輕上一些。
「查出什麼了?」吉爾問道。
諾迪亞搖搖腦袋:「正在查。」
這時,吉爾的耳麥里傳來了消息:「你的牛排好了。別忘記給小費。」
諾迪亞端起紅酒杯,抿了起來。
吉爾端著牛排從后廚出來時,又有數名客人到了。他剛把牛排放到諾迪亞的面前,開口想說些什麼,一名服務員走了過來,邊指著人工湖的方向邊輕聲說道:「那裡有位客人指明讓你過去。出手闊綽,連我這個傳話的都給了50美元的小費。」
「看來用不著我了。」諾迪亞笑道。
走了一些距離,隔著玻璃窗,吉爾能看到男子的側面,三十來歲,臉盤有些清瘦,梳著質感的背頭,戴著一副黑邊玳瑁眼鏡,整個人洋溢著書卷氣。他著一身筆挺的商務西服,開膝式地坐在座位上,閉著眼睛。方桌上,一張「今日菜單」貼著邊沿放置,其左側豎直地放著一部黑色手機。
等吉爾上前,他緩慢地睜開眼睛來:「我是格朗姆,你下一個要找的來談判的人。」
「我知道你。」
「那倒是免了許多不必要的寒暄。我知道,詹姆斯和你在這裡見面的事,所以我也選了這裡。」格朗姆指了指菜單上的義大利茄汁海鮮面,接著從西裝內袋拿出兩張嶄新的100美元放到菜單上面,把它們一同平行地推到桌角,「剩餘的是你的小費。」
格朗姆安靜地坐等著。
「坦白地說,我手上沒有你的黑料。」吉爾輕輕地把意麵放到格朗姆的面前。
「這裡的湖景不錯。我知道,詹姆斯上次坐的也是這個位置。」格朗姆拿起鋼叉卷了幾根意麵放進嘴中,細嚼慢咽起來。
吉爾背著手站立,盯著格朗姆的一舉一動。這麼些天過去了,費爾南多那邊仍沒有找到關於格朗姆的任何負面資料,這無外乎兩種可能,他真的是一清二白,又或許他把自己的底子埋地很深。如果是後者,那就有趣了!
「我不怕你去挖,因為不管如何努力,你都挖不出任何對我不利的東西來。這就是你為什麼遲遲不找我也不能找我的原因。」格朗姆把鋼叉放回到餐布上,又拿起手帕擦拭了嘴角,「我來,是特意告訴你一聲,我已經決定站到你這邊。有我的支持,剩餘的小股東不會說任何閑話。不過,我不會白白付出,我得得到等價的報酬。」
「什麼報酬?」吉爾問道。
「JA的第二大股東。」格朗姆重新拿起鋼叉。
「那麼說,你還打算對索朗出手?」
格朗姆用刀叉捲起幾根意麵來:「索朗是空降到董事會的,而且背景也遠沒有表面那麼簡單。相比較貝克特來說,他或許要更難對付,如果能說服最好,如果不能就必須徐圖緩之。」
他把卷好的意麵放進嘴裡。
「補充一條,你現在工作的餐廳是索朗名下的。」格朗姆拿起手帕擦拭嘴角,一邊疊好手帕一邊站起身來,「我吃好了。」
在吉爾身邊站停了2秒后格朗姆才重新向前邁動了步子。他每一步不大不小,但距離都精準地相似,像照著量尺在走似的。
吉爾回身看了看剩在盤子右側的那半份意麵。對於格朗姆,他給不出一種確切的評價,「冷麵書生」是他能想出來的最直觀的詞了。對方主動找到他,手中拿著明確的籌碼,這是他樂意看到的;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對方出面幫他解決了「難題」,他還得道聲謝呢。
他進入餐廳,發現諾迪亞已經離開了。
「吉爾,上班才那麼一會就拿了兩筆小費,是不是應該表示表示啊。」之前給吉爾傳話的服務員跑過來說道。
「行,我請你喝咖啡。」吉爾笑道。
今天沒有特別的安排,空閑下來后,吉爾在人工湖一旁找了一條長椅。湖水像新泡的綠茶一樣清嫩,綠得發出歡快的光。他拿起一顆石子扔了進去,讓水面泛起了魚鱗似的波紋,顯得生動可愛。
他點了一隻香煙。香煙是他剛買的;他平時沒有抽煙的嗜好,只不過這會突然想抽了。
他在思考索朗的事,可想著想著,邁亞的模樣不禁鑽入了腦袋,揮之不去。如果格朗姆臨離開前沒有留下的那句「餐廳是索朗名下的」,或許此刻他就不會在如此苦惱了。
一陣微風吹過,將聚在他面前、往上升的白煙吹散。
等香煙燃盡,吉爾把煙蒂的放進長椅一角的攜帶型煙缸內。在餘光盡頭,他瞥到一雙貼著小道邊線站立的腳。他多扭轉一些身體,看到了那人的全貌,正是在漢堡店遇到的一口氣吃下兩個巨型漢堡的小男孩。
不等吉爾作出反應,小男孩先一步走到長椅的另一側,在他一旁坐了下來。小男孩遲遲不開口,目視前方。慢慢地,他發現其眼神中那絲因為童真煥發出來的精光消失了。
「你是誰?」吉爾不禁問道。
「我是阿格利亞的瓦爾加斯。」小男孩的聲音依然清亮且透著孩子氣,「實際年齡是三十五。我是改造人,除了大腦,剩餘的部分都是機械的。」為了向吉爾驗證他話,瓦爾加斯抬起左手,將食指的指節分離伸展開來,漏出裡面的銀白色的骨架。
「你看到的是我孩子的聲音和模樣,是一種緬懷。」瓦爾加斯補充道。
「他特別喜歡吃漢堡。」瓦爾加斯又說了一句。
「抱歉。我想,你特意找到我,應該有其他的事情要和我說吧。」吉爾打斷道。瓦爾加斯在一旁這麼自言自語下去,讓他更加心煩意亂起來。
「布姆利讓我過來向你轉述一些事情。」瓦爾加斯雙手握拳,手掌朝下地擺放在膝蓋上,顯得憨態可掬。
「他自己為什麼不來?」吉爾問道。
「要處理一些事,讓我代他過來。為了讓你相信,我可以說一個詞,刪改。」
「刪改」一詞瞬間讓吉爾回憶起當時在地下基地的情景。以博阿基耶的智慧與城府,一定知道刀鋒小隊會後腳追過來,與觸手機器人纏鬥時,流體機器人便和吉爾商定,利用電網往基地機器中植入病毒,當中的程序能將吉爾相關的信息替換成傑恩和卡洛琳等刀鋒小隊成員,換而言之,這一切成了刀鋒小隊所為。為了事件看起來更平順,編寫的時間比吉爾進入基地晚上一刻鐘。
「希望你們的人動作快些,不然還得發生昨晚的事了。」
是啊,這是昨晚發生的大事件,發生在23點6分,也是吉爾剛從諾迪亞的車上下來的時間。報道稱,當時聯合政府大樓地底產生一陣劇烈的振動,東北角的地面塌陷,導致整個樓體傾斜。慶幸的是,沒有造成傷亡。
「還有一件事。接下去的一段時間,得拜託你收留我了。」瓦爾加斯轉動眼珠子,瞄向吉爾。
「放心,我不會打擾到你的生活。」瓦爾加斯又說道。
「這是布姆利的主意?得告訴我理由吧。」吉爾將捏在左手中的煙放回西裝內袋,接著把攜帶型煙缸的圓形鐵蓋子合上。
「阿格利亞人在很努力地融入你們的生活,或是讓生活變得樂趣一些,或是出於某種目的。我算是後者,是布姆利派過來給你和他們傳遞信息的。他得適當地較少露面的次數。」
「警惕一些是好事。」
「這點你們挺像的。」瓦爾加斯應和道。
湖對面有一棵特別高大的橡樹。此刻,橡樹頂的那片天空被薄薄的氤氳覆蓋,像是一處秘境。吉爾突然生出一個疑問來,而這個疑問,瓦爾加斯正好能解答。
「作為回禮,你解答我一個疑問,怎麼樣?」
瓦爾加斯點頭。
「每一天天黑的時間為什麼會比前一天提早5分鐘?天氣和氣溫為什麼那麼反常?」吉爾知道,它們是同一個答案。
「JA的人沒給你需要的答案?」
吉爾搖頭:「我問過,但解答得並不全面。」
「所以找我補充來了。行,看在你收留的情分上,我就全面地給你說一說好了。到達地球的同一天,博阿基耶往南北兩極發射了『二啟鏡』,一種反作用力裝置,能產生特定力場來影像潮汐摩擦的大小,從而改變地球自轉速度。5分鐘,是它們最大也是趨於臨界點的功率。博阿基耶的目的,就是要把地球東西兩大時區徹底顛倒過來,在這裡制定符合阿格利亞的時間秩序。那些反常的天氣和氣溫只是附帶的、他覺得好玩的產物罷了。」
「好大的一步棋啊。」吉爾感嘆道,「可我覺得,那麼大費周折,不如開始就選擇東時區的某個城市作為降落點,這應該也能辦得到吧?」
「能吧。是由於某些原因,飛船最終降落在了紐約。」瓦爾加斯說道,「據說,你現在已經上了博阿基耶的綠名單了。」
瓦爾加斯的話鋒轉得急,吉爾有些愕然,但沒有表現出什麼來,「什麼是綠名單?」
「博阿基耶把所有地球人歸類成四部分,普通的民眾歸入白名單,凡是有重要職位或是引起他注意的歸入綠名單,能被他利用到某個行動和JA兩邊的人歸入紅名單,必須剷除的歸入黑名單。7月1日,你經過女皇鎮大橋,消滅那兩台巡邏無人機前,你就已經被博阿基耶發現,因為是一個黑戶,加上和貝克特的這層關係,自然把你歸入了綠名單。接著,你又多次和JA刀鋒小隊的人一起露面,估計用不上多久就會進到紅名單里了。你要多加小心了!」
吉爾握著攜帶型煙缸站了起來,這會兒,橡樹頂的那片天空的氤氳變得更濃了。
「要回去了嗎?」瓦爾加斯將雙手從膝蓋上挪開,垂放在長椅上,「我知道你的住址,等晚些自己找過去。」
「門禁密碼是3515。」吉爾邊說邊朝西頓餐廳走去。
工作時,吉爾有些心不在焉,腦海中三次浮現了那份上面被諾迪亞丟著鋼叉的牛排。
他決定給諾迪亞去一個電話,但那頭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
他有些擔心起來,於是向約翰告了假。說來也奇怪,除了今天中午的一波客人,之後就沒有客人再過來。而告假時,他能看到約翰的臉上多少有些愁煩。
他打算去恩和醫院。換好衣服,走出西頓,剛坐上一輛的士,他接到了卡洛琳的電話:「博格死了。據值守講,諾迪亞一語不發地在病房內坐了一個下午,也不讓任何人靠近;10分鐘前他剛從監護室離開。我晚到了2分鐘。在酒吧門口的一個垃圾桶里找到了他的電話,上面顯示的最近來電除了我的,就是諾迪亞的父親和你的。我再去別處找找。」
吉爾掛斷了電話。思來想去,還是讓的士師傅往長島方向去了。
瓦爾加斯已經到了,正盤膝坐在茶几靠窗的一側大口大口地吃漢堡。
「你每天每餐都是用漢堡來填飽肚子的?」看到堆成小山的漢堡紙,吉爾好奇地問道。
「我的身體是機械的,對食物的味道和口感沒有太多的要求。漢堡對我來說有一些特殊的意義,又能穩定地提供熱量來維持這幅身體的正常運轉。對我而言,它就是機油。」瓦爾加斯說道。
吉爾轉身朝衛生間走去,「你睡床。床單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