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總角之宴
曲以嵐忽然有點內疚,「我應該勸七師兄的……」
櫻花坐在旁邊忍不住發問,「你怎麼知道會有壞人埋伏在驛站?」
「我養父母就在驛站旁邊搭了個草棚擺攤,賺過路人的錢。碰見你頭一天有一群黑衣人闖來殺了那邊所有人。要不是我走運,現在也在棚子里躺著呢。」
看著少年那淡漠的臉,曲以嵐一時語結,「這、這樣,抱歉。那些人大概、可能是來找我的吧。應該是我惹的……」
「沒事。」
這人平靜的太奇怪了,櫻花心直口快直接問道,「你都不傷心的么?」
「他們是我養父母,養著我給幹活的。」
曲以嵐忽然就明白了,明明大家都是逃難走的,她和櫻花雖然狼狽可身上至少還是綾羅綢緞覆體,可少年身上卻全是破衣爛衫,不少傷口都是舊傷。不難猜想,他的養父母肯定也不是什麼好人吧……
「我叫曲以嵐,她是……曲紫櫻,怎麼稱呼你?」曲以嵐說話之間就給櫻花換了名字。
「蕭衍華。」
「哦……」曲以嵐腦袋雖然發熱脹痛,但是依舊清醒無比,她擔憂道,「不知道七師兄怎麼樣了。」
櫻花怯怯的問,「難道我們要回去么?」
蕭衍華近乎沒有起伏的聲音道:「不管他怎麼樣了,你們這樣的回去了也是幫不上忙,說不準就是送死,還不如管好自己。雨停了你們就回家吧。」
回家?到底是回清門還是去玉留山。曲以嵐想到花月盈放在她食物里的那些東西,還是一咬牙,「我們是去玉留山的。」
蕭衍華低頭看著懷裡縮成一團的小丫頭,像是抱個孩子一樣,「那你剛剛可跑反了,認識去的路么?」
「我……沿著官道,總能走到的,只剩一半路程而已。」曲以嵐說著,語調里全是心虛。她是第一次出遠門,一點經驗都沒有,要是蕭衍華現在就走了,那她在這兒都分不清東南西北。
蕭衍華重新抬頭看向淋淋雨幕,聲音悠悠的問,「你有家,幹嘛不回去。」
「有和沒有都一樣了,我娘走了,爹新娶了一個人。」曲以嵐在他懷裡重新蹭蹭,挪了個更溫暖的位置。
花月盈以前念叨過的那些男女禮數她一點都記不起來了,反正七歲也只是孩子的年紀,並不真的分什麼禮教。何況蕭衍華總給她一種大人的感覺,這種感覺大概就叫做安全感吧。
蕭衍華的聲音透著雨幕的清涼,「是新婦對你不好么?」
「她在別人面前對我好,自己的時候就不好了。」她這樣說著就有些困了,閉上眼睛想要睡覺。
「曲紫櫻。」
「啊?」櫻花看了半晌,終於反應過來蕭衍華是在叫她。
「你抱著她。」
「哦……」櫻花學著蕭衍華那樣將曲以嵐抱在懷裡,隨後蕭衍華重新起身,衣服還沒怎麼干就又走進雨里。她看著雨幕驚呼,「你去哪裡。」
「一會兒就回來。」
蕭衍華走了之後,曲以嵐又醒來睡去好幾遍,似乎不太清醒。
雨忽大忽小,時間一久櫻花就著急了。她望著淋漓的雨幕,心裡念叨著蕭衍華該不是直接跑了不回來了吧?低頭再看看曲以嵐臉上泛紅睡的十分不安穩,肯定是哪裡不舒服了。
怎麼辦?她獨自焦坐著急了一會兒,過了好久又見蕭衍華濕淋淋的出現在洞口,櫻花心裡竟然一陣驚喜振奮。
蕭衍華蹲下,將懷裡的一團衣服攤在地上,衣服里裹著的有綠葉有紅果,櫻花詫異的問,「你是去找吃的了?」
「恩,把她叫醒。」他說著將被雨水沖刷的十分乾淨的果子放在一邊,然後撿了幾個草葉出來。
「哦。」櫻花和曲以嵐一樣,對於蕭衍華這種人莫名的就生出一絲信任和聽從。
曲以嵐一睜開眼,看見的就是蕭衍華的臉。她清晰的看著水滴從他的額頭滑過鼻樑,在鼻尖打了個轉,然後落在她的臉頰上,她臉上一下就更熱了。
蕭衍華卻伸手摸摸她的臉頰低聲喃喃,「真的發燒了。」
原來……她這是因為發燒了啊。
「把這個嚼了。」他將幾片草葉伸到她嘴邊還往裡推了推。
曲以嵐張嘴,只嚼了一下就要哭出來了,太噁心了……「你、你還懂行醫?」
蕭衍華見她一張小臉皺的不行,就笑起來,「在山上生活過幾年,這幾個草藥用途是常識。等雨停了我們先去找個郎中看看,這種糙法子只怕也就對我們這些山野莽夫有用。」
「我也不是什麼千金小姐。」曲以嵐用手背抹著嘴憤憤的咬著葉子,好像在咬仇人。
有蕭衍華準備的果子,那些草葉子倒不是無法下咽。曲以嵐本來就不是燒的很厲害,就是一直沒吃東西餓的不行,嚼了幾口葉子和山果,感覺人好了不少。
雨依舊是一刻不肯停歇,三個孩子就在洞口坐著看雨,說的話也多了起來。曲以嵐對蕭衍華很罕見的全無防備,就像是在不能信任任何人的環境里憋悶了很久,現在終於能像倒豆子一樣噼里啪啦的把不滿全倒出來。
她說到自己娘親早早死了、說新婦剛開始是怎麼樣對她好的然後她又是怎麼樣發現了下人的異樣態度、說她發現的那些新婦的小動作又發現了爹爹的默許……
曲以嵐對蕭衍華是相談甚歡,她不停的在講,櫻花在旁邊聽的一雙眼睛淚汪汪的。
蕭衍華大部分時間就是安靜的聽她說話,他說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有記憶的時候來到養父母家裡開始幹活。生活就是當牛做馬,很痛苦,同時也很單調。單調的只想一語帶過。
他們一直聊到雨停,蕭衍華起身說,「咱們可以走了。那邊有個鎮子,在官道驛站下邊二三里而已,你帶錢了么?」
曲以嵐尷尬道,「沒、我沒有……」
「那就要先回驛站,這裡距離官道也就四五里,我養父母的錢放在哪裡我知道,這會兒應該還在吧。」
「我們一定要回去么?」曲以嵐忽然拉住蕭衍華的手。
「可是我們沒有錢,咱們去鎮里你得先看郎中,而且還要吃東西。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看看就回來,也許還能找到和你同行的人。」
「要不然一起去吧。」曲以嵐攀著他的手臂爬起來,壁虎一樣死死抱住。她對這個認識了半天的人十分依賴,蕭衍華對她的照顧是和櫻花完全不一樣的。
「那走吧。」蕭衍華看著只到他胸口的女孩,輕輕嘆了口氣。
下過雨的山路十分泥濘難走,他們艱難而小心的摸索回了驛站附近。三個人蹲守在路旁的雜草叢中,蕭衍華指著那些草房小聲道,「這裡就是了。」
雨水似乎已經將一夜的恐怖和陰謀都沖刷乾淨,官道上格外清新怡人。昨夜張牙舞爪的影子也變成一排普通的草房子,安安靜靜的立在那裡,濕淋淋的棚子也沒有人收拾。驛站門口的馬車已經不見了,就連車轍都被沖洗乾淨。唯有小二層的客棧門窗大開,卻一絲動靜都沒有,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難道他們已經走了?」曲以嵐想要往前摸過去。
但蕭衍華攔住她,然後自己起身走了到道路中間,他打量了周圍半晌,並沒有人衝出來對他怎麼樣。曲以嵐抓著櫻花,無比緊張的看著蕭衍華走到草房裡。他很快就出來了,手裡拿著剛收拾出來的小布包,又在驛站門口兜了一圈才回來。
他對兩個女孩招招手道:「出來吧,一個人都沒有,屍體也都不見了,應該是被人處理掉了。」
曲以嵐和櫻花爬出草叢問,「驛站裡面呢?」
「不知道,可以進去看看。」
三個膽大包天的孩子偷偷摸摸進了客棧,一樓和昨天一樣,擺設正常。只是這屋子裡沒有掌柜,沒有夥計,一個喘氣的都不見。他們手腳並用的爬上樓梯,二樓總共就五間屋子,只是看著有一點亂而已。曲以嵐和櫻花曾經住的那間屋子也保持著她們離開時的原樣。
曲以嵐收起了那股小心勁兒,頹然的道,「七師兄他們不會出事吧?」
蕭衍華低頭看著地上,彎腰撿起一根鐵管子問,「這是什麼東西。」
曲以嵐瞄了一眼隨口道,「曹家暗器,這叫息筒。」
「那個做兵器天下第一絕的曹家莊?」
「是呀,」但曲以嵐並不覺得這是什麼有用的信息,「能找到曹家定做暗器,還要有能力來殺清門的人,肯定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唄,但是這並不能指證是誰。」
蕭衍華的指腹滑過精緻的鐵管,那上面刻著的精美花紋在手裡有著細膩的觸感。他輕輕一拉,就將可伸縮的鐵管拉長。
「這息筒好精緻。」曲以嵐忽然說話。
蕭衍華聞言講息筒遞了過去,曲以嵐將它拿在手裡摸了摸說道,「我在宗里見過一個,沒有這麼好看的光澤和花紋。你看這些花紋不光美觀,內壁和外壁的陰陽刻還能讓伸縮的筒子被卡住,做的人一定非常非常用心。這種東西應該不可能被無意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