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美人頭1
天色近晚,日頭早已沒了,黑雲壓在頭頂,烏泱泱的一大片,似乎要下雨的樣子。
岳雪山本來慢悠悠地在趕路,他一手提溜著在路上果園順來的枇杷,一手接著剛從嘴裡吐出還熱乎的果核,枇杷肉的甜意浸到了心底,一時覺得心情大好,搖頭晃腦地哼起了小調。
可這天竟然說邊就變。
岳雪山皺了皺眉頭,他眯眼看向天空,嘴裡念叨道:「北方黑雲壓境,看來今日是要犯水邪了。」
他說著便左右四顧,想找個地方先避避雨。
鄉間小路直通遠方,望不到盡頭。左邊是幽深的密林,右邊是大片的荒地,稍遠似乎有房舍若隱若現,一條奔流小河橫亘其間,唯有一座獨木橋可通行。
岳雪山猶豫片刻,便加快腳步往獨木橋走去。
小雨已經飄灑而來,點點晶瑩立時粘了岳雪山滿頭,遠遠看去就像剛鑽了糖罐。他緊趕慢趕,終於攀上了橋沿,登登登往上爬。
「俺的芋頭啊!好闊惜…闊惜啊!」
充滿鄉土味兒的嘆息自前方傳來,一個頭戴笠帽身穿蓑衣的老農正趴在獨木橋的另一頭,勾著腦袋往水裡看。他的旁邊放著一個大背簍,裡面滿滿裝著許多灰不溜秋沾滿泥的大蘿蔔。
岳雪山拿眼往河裡瞅,墨綠的水面上漂浮著許多浮萍,雨絲如細針般劃破河面,不少長腿水蚤蹦來蹦去。
河面如鏡倒影若真,水下卻幽深看不囫圇。
「老人家,你蘿蔔掉河裡了?」
岳雪山隨口搭訕著,慢慢走到了他身邊。
那老農轉頭看了他一眼,眉毛一弔嘴角一撇便嘆道:「哎呀小夥子,年紀輕輕的怎麼眼神那麼軸呢,俺這是芋頭!多好多大個的芋頭,白生生的,拿市場上賣值好多錢呢!」
岳雪山咦了一聲,從背簍里撈起那大蘿蔔一看,果然與白蘿蔔又不同,表皮十分粗糙,頂部余莖紅彤彤的煞是好看。
「這芋頭烤來吃一定很香,多錢一個啊?」岳雪山笑眯眯地問。
老農沒應聲,還在唉聲嘆氣。
岳雪山拍了拍他的蓑衣,「老人家快別看了,你又撈不起來,我給你買一個,快做生意賺錢要緊!」
「俺掉的是最大的那個芋頭啊!俺害怕壓著了,特意放最上面的,哪個曉得…」老農哭喪著臉。
岳雪山哭笑不得,正欲說話,卻聽平地一聲驚雷,炸裂之聲響徹九霄。這雷聲過後,天光立時晦暗了下來,夜色驟然降臨。
河面上白茫茫的一大片,竟是悄無聲息起了濃霧。
岳雪山皺起眉頭眨了眨眼,掐指一算,嘴裡喃喃道——
「水上有木橋,下坎上巽,此為渙。橋上有雨,下巽上坎,此為困。看來這橋有古怪,久留恐有變,需得趕緊找個安定之所…老人家!」他對老農大聲道,「大暴雨要來了,別在這站著啦,趕緊找地方避雨吧!」
岳雪山說著上前扶住老農,催促他前行。
老農望著河面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在岳雪山的幫助下提起背簍用力背了起來,然後轉身朝橋下走。岳雪山緊跟在他身後,一面問道:「老人家,前面是什麼地方?」
又是一聲驚雷。
岳雪山看見老農的背影驟黑又驟亮,彷彿消失又出現一般,他心裡忽然冒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前面是…」老農只答了一半,就住了聲轉回身來,岳雪山也幾乎是同一時間往後看。
兩人都感覺到一股惡寒自後背襲來。
天色已然全黑,剛才還清晰可見的河面已經完全融入夜色,獨木橋只剩下很模糊的剪影。
河面上的霧氣此刻竟像棉絮一般,濃得化不開來,彷彿用手都可以抓住,一股十分詭異的黑氣若隱若現,隱匿其間。
「老人家,這是你掉的東西嗎?」
一個低沉的聲音冒了出來。
岳雪山看到那些白霧竟然像流水一般朝左右分開,一個濃稠的黑影出現在了二人面前。它漂浮在半空,渾身散發著如灰燼般的黑氣,看輪廓像是披著一件破爛的斗篷,腰部以下竟然什麼都沒有。
那黑影面前懸著三個圓球狀的東西,正在隨著黑氣不停翻滾,看不太清到底是什麼東西。黑影揮著形如枯枝般的指節,指著那些圓球道——
「你看看,哪個是你掉的?」
岳雪山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手裡提溜的枇杷掉到了地上。
身後的老農沒有反應,岳雪山咳嗽了一聲,一邊看著那黑影一邊低聲道:「就說都不是,叫他再去撈。」
老農仍舊沒說話,岳雪山抬起手肘往後想戳他,卻只聽砰的一聲,像是什麼重物砸到了地上,隨後一個顫巍巍的比鬼叫還難聽的嗓音嚎道——
「鬼啊!」
岳雪山沉默了。
他沖黑影尷尬地笑笑,轉身開始拉扯癱倒在地的老農。芋頭滾了一地,他一腳踩滑,差點沒磕到橋柱子上。
一股尿騷味襲入鼻腔,老農雙眼發直,臉如白紙,兩手還在地上亂刨,嘴裡囫圇不清地念著媽啊鬼啊怪啊,似乎有人事不省的徵兆。
岳雪山一面拍著他的臉頰,一面又掐著他的人中,「老人家,你可別光顧著屙屎拉尿了,現在知道了吧,可不能亂扔東西,特別是在這荒郊野外,現在碰瓷的太多了!不過話說回來,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紙老虎,咱一身浩然正氣,怕它個鳥!哎…我說你怎麼又放起屁來了呢?…」
「到底哪個是你掉的?」
黑影加重了語調,岳雪山覺得腦袋都開始轟鳴作響。他不敢大意,連忙抬頭注視黑影的一舉一動。
只見原本掩映在黑氣中的三個圓球漸漸朝他二人靠近,慢慢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岳雪山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三顆人頭!
最左邊的一顆臉部血肉模糊,幾乎看得見白森森的面部骨架,黑色長發糾纏披掛在血肉之間,還在往下淋漓不盡地滴著血水。
中間的一顆像是個中年男子,皮膚乾癟癟的,表面凹凸不平,就像一顆發霉的土豆。
最右邊的一顆卻最是奇異,墨發輕揚,眉眼如畫,神態十分安詳,若不是頸部以下空蕩蕩的,當真就像是一位睡著的美人。
艹!這不會是…
岳雪山看著人頭髮懵,心叫不好。
「快別暈了,」岳雪山搖晃著老農,「起來選一個,不選就得死!我服了,掉個芋頭都能招來這東西,你他媽掉的到底是芋頭還是人頭?!」
「俺的人頭芋啊…」老農昏迷中嘟囔道。
岳雪山翻了個白眼:「這都起的什麼破名字!」
「哪個是你掉的?」
黑影還在重複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