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9 Marla的消失(1)
Qi一走,我就起床穿起了最不怕弄髒的衣服(已經歷了9個夏天的T恤和5年的牛仔褲),先準備了特餐給歡天喜地的Marla。她今天吃得特別歡樂,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我都樂出聲兒來了。心想這貓也是通人性的,而快樂的氣氛總歸也是一種可以擴散的氣場,由人及物,再由物製造新種類的快樂返還給人心。
堆著一些塞滿東西的紙箱子,這28樓房間里充溢著微揚的塵埃、嫩嫩的陽光。我約好的搬家公司會在下午1點到達。所以我還有整個上午的時間把剩餘的書裝箱。筆記本電腦昨晚已經打包完畢,連同印表機等等數碼設備裝在平日里Marla躲藏自己用的紙箱子里。Marla已經不再需要躲藏了!從明天開始,她就可以有新的寬敞的地界。
我習慣了一個人幹活。把一摞一摞的書放進箱子里的時候,Marla站在一邊看我機械化的動作,然後壯了膽子,聞了聞從陽台上搬出來的紙箱子,然後習慣性地用前爪搭在箱子邊緣,腦袋探進去張望。我裝好一個箱子,便用膠帶封好。倒是撕扯膠帶的尖利聲音令她害怕。遠遠地看著這透明的怪物呲啦呲啦變得越來越長,在白牆上劃出犀利的反光影子,一會兒長、一會兒短。
累了我便坐下來抽煙,坐在地板上,看著亂七八糟的房間。
紅色的窗帘將要最後被摘下,我很想同樣搬到新房子的陽台上,因為我看慣了以紅色為底的Marla的剪影。
陽台上還有好幾袋沒有用完的貓糧和未開封的水晶貓砂。也一樣,和紅色窗帘放在一個箱子里,準備到最後封上膠帶,用馬克筆標記為"Marla"。
搬家公司沒有遲到。一切按照計劃進行,似乎非常有條不紊。
Marla在搬家過程中縮在籠子最里裡面,我把籠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空置了的廁所里。因為搬家工人唯一不會出現的地方只可能是廁所。
我要儘可能地保護Marla。對我來說,她幾乎是我這28樓單身生活的一個影子。我想我一定遺留了什麼在Marla黑漆漆的身形里。那單身的味道,濃濃的鬱鬱寡歡,稠密的影像堆積,還有沉甸甸的孤獨之沉澱。即便我留下文字,也是黑色,也不如Marla在這一年裡成長出來的黑色那麼直截了當。她裹挾著我之氣味,洞悉我之生態,實質,是我存在的過渡之物。
黑貓Marla的一年,亦是我之一年。
然而,這一切存在的實體,正在徹底地搬離之中。
搬家工人身形迅速,來往之間,汗味濃重。我只需看著,並不累。得了空閑,也悄悄打開廁所的門,看Marla一團黑影蜷縮得緊緊的,便也良言安慰:很快就好了!乖!
紙箱子裝書一向是非常危險的。突然有工人告訴我說,有一箱書散了。叫我下去看看是否丟了什麼。我心一驚,飛奔到走廊里,從電梯口的窗子望下去,果然,即便是在28樓之上,我還是看到了幾本赫然醒目的畫冊封面。還有不少過路之人伸手翻看。
於是我招呼一個工人在上面看門,千萬等我上來。我則狂摁電梯要下樓。
一切可能就是在這個間歇發生的。
當我萬分心疼地把弄髒的畫冊重新清點過,放入新的箱子,再次回到28樓時,我讓他留守看門的工人不見了。房門大大方方地開著,從陽台吹過來的風筆直地通到門口。雖然是夏天,但我渾身的汗也似乎被一掃而空。
工人顯然忙於搬運,下樓去了。這就是一個人搬家的弊端所在!我著急地檢查了一下有無貴重物品失蹤?又發現根本無法檢點,因為看樣子,房間已然搬空,什麼箱子袋子都沒有留下。
一間寂寥的空屋子,滿地廢紙、臟腳印、煙頭。這是我最珍貴的單身日子的所在地嗎?
然而一切空虛之感都不過是表面的浮光掠影,如風過,如雲散。但與之相比,與所有貴重書品相比,還有最重要的一樣東西,工人不曾搬動!
我衝進廁所,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竹籠子已經空了。
一隻擺放在黃色燈光下的、半敞著門的竹編籠子。在一片慌亂之後的寂靜之中,猶如一副怪異的畫。籠子半張的口,欲說還休,一切空空,又滿腹猶疑。
靠近那根破爛水管子的地方,積水未乾。牆麵粉屑斑駁。有一種居住了幾十年的挫敗感。此時,一切曾經的忍耐都消失了。我感到站在這箇舊居,前所未有的空洞、噁心、以及慌張。
我第一次站在廁所門口長久凝望這個不足3平方米的空間,粗大的水管黑漆漆地佇立在牆角,馬桶慘白地伏在那裡。一切突然像是怪獸肚子里的屍體。這些平板無趣的物件!
我根本無法想象,籠子為何是,空的?
頓時有幾種連續性的畫面閃現於腦海。
Marla小時候曾通過"籠子忍耐力測試",那令人心疼的印度縮骨功……
Marla在籠子上下狠狠跳躍,彷彿它是一個敵人,活生生地可能隨時撲過去吃了她……
Marla把乒乓球打入籠內,會飛快地進去搶救小球……
Marla在春天之後反常自閉,她心甘情願地鑽進籠子……
Marla在籠子里幽怨地看著我,埋怨我天翻地覆地不好好獨自生活……
我湊近了觀察竹籠子的牛皮筋搭扣,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竹籠子的搭扣早已是形同虛設。Marla的牙齒痕迹還在上面,乾乾的,屢次的嚙痕。也就是說,這麼多時日以來,Marla在陽台上也許鍥而不捨地啃過這條牛皮筋,並且將牛皮筋應該死扣住的小竹桿也咬去了大半。如此的籠子,不用印度縮身功也是必定能夠逃出來的。只需要--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