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白衣男鬼
周圍的女孩們喊:「天啦,好漂亮……」
而老年人則喊著:「山神庇佑,菩薩庇佑」
我聞聲抬頭,只見路的兩邊,山上,地里,河溝邊,橋頭上所有的地上,所有的植物,不論季節,全都齊刷刷地開花了,無比燦爛,實在美得彷彿落入仙境般。
五彩斑斕的蝴蝶在我們前面的大路上翩翩飛舞。
橋下的小溪水潺潺作響。
小鳥在頭頂鳴叫。
微風輕輕撲在我的臉上時,我知道,所有的擔憂都會盡數消散,大人間陰鬱的氛圍也會在這一刻消失。
父親跑到我面前來,語氣輕快了不少地對我說:「你看,山神在保佑你,你在洞裡面一定要聽話,不要亂跑,等爸來接你回家。」
我沒回答,心裡想著明明山神祭的人選都還沒選,你們一個兩個都這麼大刺刺的對我說這話真的好嗎?
走過榛子橋,又過了阿彌陀佛,那條繁雜的路已經被人修理出來,路上的枝枝丫丫,一片狼藉。
就在洞口的正中間長有一棵年紀不大的青岡樹,風吹過來,青岡樹的樹葉散發出特有清香。樹底下是許多的碎石塊和落葉,鮮有雜草。時候已經是十二點多了,一束純純的陽光直射進洞裡面。
我看那些女孩,一如普通女子嫁人那般,不僅沒有因為要進洞而產生一絲恐懼,反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濡慕和喜悅在人群里蔓延開來。
或許人的天性總是嚮往一些神秘的事物,爺領著的一群法師帶著我們跪在洞口。
站在眾人之首的爺一番念唱做打后,點起一張黃符紙,符紙尚未燃盡時,扔進一碗水中化開,爺對著水碗一番咒念,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潑向洞口,同時對著洞口念叨:「天地開朗,四大為常,山神有靈,吉夢成珠,草木擇人。」
方才話畢,一片狂風大作,風聲中似有一男子嗤笑眾人愚昧,洞口上有一青岡樹,忽斷一枝椏,直直打在我與寧意雅的裙擺,因為我倆跪在一起。
隨後風湮聲息,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祭神結束后,其他女子全部跟著下山了。
唯獨寧意雅和我還留在原地。
山上已經只剩幾個人在,爺,大伯,爸,還有爺的幾個徒子徒孫。
爺與幾個先生讓我們朝洞口拜一拜,好全禮數,我想起來,先生說,山神齊銘曾有個很愛的人,我忽然覺得,這場祭祀,其實時對山神的褻瀆才是。
我不肯拜,寧意雅笑著往洞口舉著香一鞠躬時,忽然暈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就在剛才一瞬間,那個頭髮凌亂的褐色袍子的男鬼神色如寒冰般站在寧意雅面前,他伸手,便掐在她脖子上,整個過程不過兩三秒的時間,他便消失不見了,寧意雅現在的狀態,與寧御相差無幾。
我當時也是看呆了,想叫人阻止都來不及。可這裡明明是白蟒洞,那讓我心有餘悸的男鬼,在我的認知當中,鬼怪的魂魄出現一般是有三個原因,一是有人亡故,二是有人招魂,三是生有執念者,死後流連不去,化而為鬼,而這種鬼,是絕不會離開他原本所在之地的,這隻鬼倒是特別,我三次見他,都不再同一個地方。
如果鬼都如他這般不受約束,那他們尋仇的尋仇,作惡的作惡,還情的還情,勾結的人鬼不分,陰陽五屆,到時人人都想做鬼,豈不是天下大亂。
最後終於是我獨自被送進洞中,而寧意雅則從另一條路被悄悄送往縣城醫院,沒有人知道。
洞廳中殘燈如豆,眾人退場,只剩我獨自靠在床沿,我模模糊糊地,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昏昏沉沉間,隱約聽見石洞中回蕩著一個女子似憂怨似哀泣的歌聲,那歌聲唱:
「自君別後,踏遍九州,人間夢醒百年,今夜燈火如晝……」
周圍漆黑一片,牆角有個長衫白衣的長發男子稍微亮些,他身影有幾分透,兩眼無神,腳不落地,只我進來時向我點了點頭示意,後來便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
大概是百多年前死在洞中的人,因為無人收屍,本身也無造化,但憑著這洞中得天獨厚的陰地,固執地想要完成生前未了的事,才會得以保留魂像和意識。
但可悲的事,他看起來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站在那裡,等光陰虛度,最後一抹意識消散於天地間。這樣的魂魄,我聽山腳下的小精怪們談起過,但真正見到卻是頭一回。
當然,我也不會因為無聊而上前去與他攀談,這樣的鬼魂,萬萬沾不得,我要是聽了他的故事,必定就於心不忍,想幫他完成執念,否則,整個人都會因愧疚而不得安寧。
洞廳左側的牆壁中間放了張小方桌,放桌上點著兩隻熠熠燃燒的紅燭,燭光像兩隻眼睛。紅燭很大,但也已經燒了一半。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但我仍然安靜的在等著山神齊銘來,雖然爺臨走前交了一張能召喚山神的符紙給我,但不知為何,我心裏面總不想用,我相信就算不用爺給的符紙,山神也一定會來。
洞中響起滴答……滴答,如同水滴打在岩石上,聲音時遠時近。
這時,洞廳外忽然傳來石頭滾落在地的聲音,水滴聲中還夾雜著一陣很微弱的腳步聲,那聲音越來越靠近,好一會,都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這不是我等的人,我立馬確認;那聲忽輕忽重,就在我將要以為它會這樣響上一夜時,一張熟悉的臉忽然出現在洞廳的拐角。
我的眼睛,其實除了能看見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之外,我在夜裡看事物甚至更加清晰。「是他,馬超。外婆家的鄰居,今年該是將近二十了,一個高高瘦瘦的帥氣大男孩,如果不是嗜好賭博,大概也是個大好的青年。」
他來做什麼?我忽然就看見了他臉上詭異的神情,我直覺不能讓他看到我。
我一閃身,躲進了黑暗籠罩的角落裡,我也不懼孤獨,不懼黑暗,更不懼周遭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魎,但我懼怕背負惡念的人。
我沒敢說話,也沒敢動,默默地蹲守著在原地,見他腳步有幾分虛浮,像是有些醉了。只見他輕輕地向床邊走去,快要靠近床時,他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我瞬間明白了他要做什麼。我轉身向旁邊的洞廳口外跑去。雖然我極小心了,但馬超還是在同一時間聽到逃跑的聲響。
「媽的!阿雅是我,你跑什麼?」他壓低聲音咒了一聲,只聽他的腳步向我追來,他跑了幾步又倒回去抓起桌上的手電筒打開,他人高腿長,很快追了上來,有人大概會覺得我膽子比較大,但老實說,我雖然不怕鬼,卻十分怕人,我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一心只想往前跑,他一邊在後面追,一邊還一邊喊著堂姐的名字。
我感覺他已經離我越來越近,正慌張時,忽然看見旁邊有條一尺左右寬的,一米五左右高度的裂縫可以穿過,我這樣的小身板過去很容易,他卻沒那麼容易了。
我毫不猶豫地跑進去,只見先前立在牆角的白衣鬼卻不知道如何離開了那處,他在前面,向我招了三下手,便瞬間離我遠了幾米,我明白了,他這是要我過去,這個時候顧不得那許多了。我向著他的方向跑。
跑著跑著,忽然聽見有流水潺潺淌過的聲音,而後面早已沒有人。
一時沒有收住腳步,我因慣性向前衝去,險些跑進河中。
看這樣子應該是很深的水,好在沒有掉下去。
我心有餘悸地看著面前的地下暗河,發現這黑壓壓的河水裡竟然有些更黑的東西,絲絲縷縷地糾纏在一起,一團一團,在水中起起伏伏地,如同一團純黑色的亂麻,又如同一顆浮在水中的,長著長發的人頭,想到這裡我心中一顫,在看看水流來的方向,遠遠的,接二連三地漂來這些古怪的東西。
它們似乎向著我飄過來,我只好再次靠近牆壁,往回跑去,深一腳淺一腳。
身後傳來一陣駭人的獰笑,聽不出來男女,有如鬼哭狼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