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尋他
先生打坐盤腿在旁,我就閑靠在他身邊,頭枕著他的腿,由著他將手放在我肩頭。
我說:「先生,之桃死了以後,是不是也去了那個很多花的三途。」
「嗯。」先生回答,語氣一如既往的平和而有魅力。
「那山神恢復記憶後為什麼不自己去三途找她?」
「地府是沒有入口的,此間能到三途的魂魄少之又少,無不是大有功德者,世上大部分的鬼魂都會跟隨時間消散在天地間,而即使是那些到了三途的,也不一定就能轉世,他們有的跳下奈何,進了三途河裡萬劫不復,有的成了地府鬼差,如冥捕無常之流,最後剩下的,才能轉世投胎。世人都以為地獄惡鬼遍布,其實,地獄只是一個空蕩蕩的空地。他進過兩次三途,已經是世間少有,第三次,地府沒有路給他走了。」
「可你不是說,他第一次是偷偷求的白衣冥捕;第二次又非他所願,我曾經親眼看他行過許多善又積了許多德,為什麼上天不給他一次屬於他自己的,堂堂正正的機會,如他所願。」
「事事都如意,畢竟只是個期盼。」
先生望著我,以一種彷彿看見地老天荒的沉寂眼神,他不再開口,明明就在我一隻手可以夠得著的地方,可我只覺得,他好像獨自淪陷在很遠的地方。
夢裡千帆過盡,一朝醒來發現洞中不過一夜。
我從石床上醒來,洞裡面已經沒有蠟燭在燃了,但這裡明亮得如同白晝。
我現在所待的這個洞廳不小,約有百十個平方那麼大,前面多出來面高高大大的屏風來,一共是七扇,每一扇上面都是同一個古裝女子日常生活的不同畫面。上面的畫意境十足,畫技古樸而優美。而且畫面是一針一線綉出來的,針腳細密,顏色鮮艷,看著實在是難得的珍品。
洞壁上怪石嶙峋,有幾處還有乳白的鐘乳石柱,上面的石花就像冰凌一樣,有些石花上頭還在滴著石漿水,地上除了我來時來帶過來的為數不多的傢具外,還有些大石頭堆了三堆,都放在靠著牆的位置,並不影響生活,洞壁頂上有不少奇怪的橫版,因為先前光線太差,我還是頭一回注意到,這些橫牆在上的石板,最大的不過一米寬度,兩米多長的樣子,怪就怪在,那些石板上,彷彿是有什麼東西?
收回心神,這才發現原來先生就坐在石桌旁獨自看著手裡的線裝老書。
「先生!」我輕輕喚他。
先生將手中的舊書扣向桌面,漆黑的頭髮,散在耳邊,長眉若柳,泛起柔柔的漣漪,好像帶著笑意的臉上又有一種漫不經心的成熟,讓人覺得,實在是風韻斐然。他低沉又溫柔的嗓音響起,「醒來了,洗漱用品就在那邊,之後還想做什麼?」
做什麼?好好的洗漱收拾一番過後,第一件事便是先翻出爸從家裡帶來,給我偷偷放在洞里的衣服。
那種看著別人過了許多年而自己卻始終如舊的感覺,尤其是那種彷彿自己無數年不曾換過衣服的感覺,實在是……當然,排除先前夢見與先生換過的那一次。
翻了翻,找到件橙白的棉布連衣裙剛想換上,先生笑著搖了搖頭,手掌在我頭頂揉了揉,頓時星光閃爍,一襲無袖白色長裙及腳踝,裙角撒開,外面有件青綠色紗罩,綠色束腰。
果然,先前,可能並不是夢吧。
這裙子雖然不及那紅裙驚艷,但也如月色般清麗動人,我一邊驚愕於先生的神奇,一邊又滿懷期待的看向鏡子里的兩人,不沒有兩人,在我旁邊的先生,不在鏡子里,鏡子里的洞穴空空蕩蕩,唯獨一個美麗至極的少女站在其中,她眉目精緻又怯生生的冷清,整個人如煙波浩渺,如仙如妖,我從來不知道一個形象可以美妙到這樣程度,我驚嘆也驚恐,抬起右手,鏡子里精靈般極致驚艷的白裙女孩也抬起手來,我抬起兩手,她也抬起兩手來,相同的高度,相同的服裝,甚至是相同的驚恐,可這畫面上的女子也分明不是我。
「先生。」我轉頭看著身邊笑意溫和的先生,他分明看到了我全部的恐懼,可是他嗯了一聲後繼續笑著,漸漸使我不安的心平靜下來。
「乖,別問。」先生將我的腦袋按在胸口,我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的溫和笑著的面容。
好,我不問。
接下來便是山神的事。自一回來,我心裡就一直惦記著這事,沒有支會先生便朝洞廳一邊邁出步子,但剛邁出步子又及時收了回來。
一頭糾結的轉向先生說道:「在那個時空里,我萬水千山都過了,這一回來感覺真的是恍如隔世,我現在都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山神了。」
先生眼皮略抬,無奈地看我一眼,再次扣下手中根本不曾翻過的舊書說道:「你爺爺不是給過一張符嗎,拿來,我陪你過去。」
我記得當時爺給了以後,我將那符直接揣口袋了,找到剛換下來的針織外套,從里掏出折成一個三角的黃符,遞給先生,先生也沒有多看,直接便將那符燃在手裡,然後徑直朝洞廳外面走,我有點懵,一時沒敢動,先生走到洞廳口,又回過頭來沖我伸出只手說道:「過來,不要怕。」
走過去先生的手揉在我頭上:「傻瓜,是不信我,還在為剛才不許你問的事不開心?」
不開心嗎?是的,一點沒錯;不信任嗎?當然不是,已經很信任了,只是未達心靈最深處那樣的信任。
「……對不起。」擔心他會因此在心底留下我太過小氣的印象,我慫了。
先生說我傻,之後我們不再繼續做個話題。
先生沒有如我想象之中的神仙那樣縮地成寸,一步千里,他走在我前面,帶著我七拐八拐,慢慢地,不大一會洞裡面就隱約發現有人做過路標的痕迹,有用粉筆畫的,有點香插在洞口的,有在岩石上綁繩子的,還有在石灰岩上刻印子的。
地上有很多不明原因所產生的乒乓球大小的小坑洞壁上還滴滴答答的掉水,先生一步一步的走在我前面,明明我和他走的是相同的路,我被洞裡面的泥漿水攻擊得渾身狼狽,先生卻半點嫌棄也無。
我們遇到的第一處尷尬是個極窄小的洞口,直徑兩尺多的一個圓形洞口,便是如我一般大小的孩子也要附身跪在地上才能過去,況且先生那樣身材高大的成年人,但……我看見了什麼?
難以想象,這樣一個光月齊靡的人,就在談笑間,忽然就從容地俯身與塵埃共處一處。
先生朝我笑了笑,聲音依舊溫和:「無妨。」隨即便單膝跪到地上,俯低上半身,他先是將頭探進洞,確認安全后,又縮回來轉頭對我點了點頭示意跟上,便隻身爬了進去。好在我們剛進去,那小洞口便漸漸寬闊起來,不過跪在地上爬了兩三步的樣子,我已經能夠站起身來,只是苦了先生躬著個腰身著實不怎麼好看。又幾步,先生已經可以挺直身板,很快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個十來個平方的小洞廳,洞廳中間偏右的位置有一根鐘乳石石柱,而是公分的寬度,連接著洞頂與地面,石柱呈開放狀,靠近洞頂的方向形狀複雜,流淌狀的紋樣細細密密地遍布上面,石柱整體呈白色,微透,一些地方夾雜絲絲縷縷的紅色。
這洞裡面鐘乳石的模樣,就有點類似與漢白玉欄杆的那種色澤,但不如玉的密度高。先生的神奇之處就在於他整個人就如同一個自帶光源的發光體般,這些日子的相處以來,我們明明是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下洞穴之中,但只要和他待在一處,那裡就猶如白晝,我跟他走到哪裡,哪裡就自然而然的亮堂起來。
就像我們現在所在這個洞廳了,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光,我就看見光芒穿透漢白玉的鐘乳石柱,折射出星星點點的光輝,如黃金般灑落一地。我們站在一室的星輝里,瞬間就感覺,裙子上的泥水都消失不見了,人和環境一樣變得浪漫和旖旎起來。
過了石柱,前面是三條路,中間,是一處黑漆漆,但平坦的大道,左邊是如同方才走的小洞口般大小的洞口,右邊是一個寬五六米,深半米多的坑,坑的一邊有個裂縫。
先生牽著我朝中間的平坦大道走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才走了十來步,先生忽然停下來。
低沉又溫柔的聲音響起,
「找到了。」
眼前忽然開朗起來,面前是個深不見底的圓形坑,正是昨日夜裡,我遇見山神時所見的大坑。
大坑的直徑幾乎寬至兩邊洞壁,阻斷了前行去路,大坑的那邊,一個熟悉的身影呈半透明狀發出淺綠色熒光,好像正在消失的樣子,他身邊還有個八九歲小孩的影子貼在牆上,模樣清晰,只是沒有看見身體。
「山神齊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