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加文長大了
陸地！
又看見陸地了！
加文已經快忘記上一次看見陸地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他站在船舷旁，看著遠處那些黑色的、模糊的輪廓，想象著那裡，就像書里描寫的那樣，有高樓大廈、有橋樑地鐵、有山川河流、有樹木花草、有峽谷有盆地、有丘陵有險峰、有川流不息的人群、有成群結隊的牛羊、還有那嬌艷如花的少女、美貌動人的姑娘......
那些讓人憧憬嚮往的陸地啊！那些讓人魂牽夢縈的陸地啊！
上一次靠近陸地，還是幾年前，他們準備用一些水產換些糧食、蔬菜、藥品和衣服，結果上岸后被一個末世軍組織偷襲，那一次，有很多叔叔最後沒有回來。
加文從來沒有上過陸地，從來沒有。
從一出生開始，他就在這艘潛艇上，就在這艘世界上最大的核潛艇上。
在這裡生活、學習和訓練，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像叔叔們一樣，成為一名合格的軍人。
「你應該穿得體面一些，加文。」母親對他說道，他們站在儀仗隊後面，遠遠地看著他父親穿著那件一直捨不得穿的、衣領袖口和內襟都嵌著金線的奢華禮服，在親自迎接那架造型怪異的飛機上下來的一男兩女。「你知道你爸爸很在意這些。」
「知道了，媽媽。」加文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破舊的黑色夾克，飛快地跑回船艙，他準備換上那身軍裝，那是山姆叔叔臨終前送他的禮物，上次山姆叔叔帶著很多魚去了陸地上，然後帶回來幾個流著血的彈孔和一些噩耗。
「我的床下還有一套嶄新的軍裝，送給你了，我的小加文，等你覺得自己長大了的時候，就可以穿上它。」當時的山姆叔叔用帶血的手掌摸著加文的臉，他嚇壞了，根本沒有你聽懂山姆叔叔的話。
他的母親是父親用一袋乾魚換來的，「那個袋子又小又癟，就像艾茜拉的兒子，裡面也沒有多少魚」，每當回憶起這段往事的時候，父親就會這樣說。
艾茜拉是二十四世紀一個很著名的網球選手，她養了一隻松鼠，就算比賽都要帶去現場，她把那隻松鼠叫做「兒子」。
「哪有你說得那麼誇張啊？」他的母親這種時候總會跳出來反駁，她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老是在這件事上有意貶低她的價值。
他的父親，也就是加文·馬克的父親沃爾特·馬克，這艘核潛艇的指揮官，有一次在迪拜的港口上岸交換物品，這時候他遇到了一對父女，老人堅持要上潛艇，沃爾特沒有答應，如果每個人都要上潛艇，他們可能連港口都出不去了。
「帶她走吧！」老人苦苦哀求，把衣衫襤褸的女兒推到了沃爾特面前，「跟著我，她只有死路一條。」
「看在上帝的份上！她叫珍妮，求您不要打罵她，她有胃病。」步履蹣跚的老人背起沃爾特給他的一袋魚乾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珍妮，後來成為了他的母親，在他出生之前，當然。
她不願意提起這段往事，覺得她的父親太過絕情。她總是故意誇大那些魚的數量和價值，在她的眼裡，那些魚簡直比黃金還要值錢了。當然，這個比喻也是不恰當的，核戰過後，黃金和垃圾也沒什麼區別，錢也不再是衡量價值的標準了。
只不過，當年那些魚的價值的確不小，核戰剛剛結束的幾年裡，農作物無法種植，牲畜無法飼養，海里的魚類，也因為輻射而無法食用。
那些漂浮在海里的輻射塵埃，要經過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才能沉到海底或是衝上沙灘，只有沃爾特他們捕捉的深海魚類才能放心地吃。
這艘潛艇叫做「亞特蘭蒂斯」，是聯合國維和部隊為了針對日益猖獗的恐怖主義，及為了牽制日漸緊張的國際局勢，而製造的世界上最大最先進的粒子動力的核潛艇。
亞特蘭蒂斯號，曾經代表的是一種震懾，是一種榮耀，也是一種態度。
它很著名，世界上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它，亞特蘭蒂斯剛剛建成的那天，聯合國秘書長親手剪開了它第一次離港的彩帶，很多國家的首腦和重要官員親眼目睹了這一過程。
很多學者和社會人士指責它大而無用，對恐怖組織沒有起到積極正面的打擊作用，而且勞民傷財，因為它的建造成本全部來自於全世界反恐人士的捐助。
只有沃爾特知道，它這些年在人們的口水下默默地為反恐事業做了多少貢獻。
亞特蘭蒂斯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
核戰時，它沒有參加戰鬥，沉入了深海里，儘管它攜帶著幾十億噸當量的核彈和粒子彈。
核戰後，它也沒有加入任何一個組織，包括同盟會。
它用它自己的方式孤獨艱難地生存著，就像全世界都在使用漢語而聯合國仍然在堅持英語為官方語言一樣，它有它自己的高傲和倔強，永不妥協。
「長官！」沃爾特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感謝您的大駕光臨！您是這二十年來唯一的一位主動來訪的客人，我感到十分榮幸！」
他似乎有意地忽略了李弗斯身後的兩位女孩，其實李弗斯只是他這些年唯一的沒有被他拒絕的登船人而已。
他還是使用了英語，儘管他平時與家人及船員交談也使用漢語，他從沒考慮過對方會聽不懂，畢竟那是大名鼎鼎的天選者。
對面的年輕人是副師長，可能是個中校或者上校，無論是什麼，都比他這個上尉的軍銜要大得多，他必須給予足夠的重視和尊敬，這是軍人的規矩。
「您可以叫我沃爾特，我是這裡的指揮官，亞特蘭蒂斯號歡迎您！」他伸出手去。
李弗斯與沃爾特握了一下手，「能夠登上亞特蘭蒂斯，也是我的榮幸！我叫李弗斯，守護者副師長，見到你很高興。」他客套著，不明白沃爾特為什麼沒有像他的屬下一樣穿著軍裝。
「我們去下面詳談吧。」沃爾特對著下面船艙的入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他的妻子珍妮對著客人鞠了一躬，示意跟著她走。
他看見李弗斯三人身上沒有攜帶任何武器，至少表面看來是這樣，他很疑惑，難道他們不怕別人的暗算嗎？雖然他不會那樣做，但這個世上可以信賴的人實在太少了，何況是從未謀面的陌生人，怎麼可能不提防呢？
穿上了軍裝，加文感覺自己好像真的一下成熟了很多，他聽說客人被帶到了會客室，就急忙跑了過去。
「我基本聽清楚了您的意圖，李弗斯先生，但如果您真的了解亞特蘭蒂斯，就應該知道，我們是從不參與任何戰爭的。」剛走到門口，加文就聽父親這樣說道。
「你們並不需要參與戰鬥，只需要表個態，發表個聲明，表明你們的立場和決心就行。而且事實上，你們的這些武器和裝備對那些智械也根本無法造成殺傷和破壞。」他聽到那個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年輕客人說道。
「那我們能得到什麼好處呢？」說到這裡，父親發現了站在門口的他，「去告訴你母親，弄一些好菜，還有我珍藏的威士忌，我要款待一下我們尊貴的客人。」
「知道了，我這就去！」加文答應著，卻沒有立刻就走，他聽到那個年輕的軍官又說：「好處？人類最終的勝利如何？上尉，如果你覺得還不夠，我還可以答應你，幫你們解決一些力所能及的麻煩，雖然我不認為你們會有什麼麻煩，因為你們在大海里，誰也拿你們沒辦法，不過我們守護者也實在沒有別的什麼能夠拿得出手又能贈與別人的好處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們能剿滅多拉多一個叫做『骷髏幫』的末世軍組織，他們殺了我的士兵。」聽到父親提起了骷髏幫，加文想起了幾年前，他們在北大西洋，穿過百慕大，在沿岸及加勒比海附近與人交換物資，最後那個夜晚，他們用小艇登上了多拉多，與當地的墨西哥人交換糧食，被一夥末世軍組織襲擊，糧食和魚都被搶走。
那天，他失去了很多個叔叔，後來，他們在網上查到，那個末世軍組織叫做骷髏幫，是一個很邪惡、很殘暴的恐怖組織。
「那裡距離同盟會的總部太近了。」李弗斯說道，「不過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明天你就會看到骷髏幫被剿滅的新聞。」
......
午餐異常的豐盛和奢侈，龍蝦、鮑魚、海參、魚翅、三文魚、金槍魚、石斑魚、帝王蟹，應有盡有。
「請隨意，這些東西對我們來說算不上珍貴，實際上，我已經受夠這些帶著腥味的食物了。」席間，沃爾特看到李弗斯帶來的兩個女孩有些拘謹，遲遲不敢動嘴吃東西，鼓勵她們道。「你們能給我們一些糧食嗎？我們可以用海鮮換。」
沈家姐妹看著這些以前只能在網路上和書本里出現的珍饈美味，如今做熟了擺在自己的面前，根本不知道如何下嘴。
「當然可以，糧食換海鮮，還有比這更賺的生意嗎？」李弗斯笑著說道，「她倆是我剛剛招募來的平民，聽不懂英語，也沒見過什麼世面。」
看著兩姐妹的樣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李弗斯站起身來，給她們面前的盤子里弄了很多的菜。然後突然換成漢語對兩姐妹說：「看你們倆這傻樣兒，把你們賣了還得幫我數錢呢！」
沃爾特在一旁突然也用流利的漢語調侃道：「這麼漂亮的姑娘，長官你要是真的捨得賣，那我可就買下了，我這裡很多兄弟還打著光棍呢！」
面對著全餐桌上的人投來的目光，兩姐妹現在無法分辨出究竟有多少是善意的，她們現在有強烈的衝動想躲到李弗斯的身後，就像認生的孩子遇見陌生人躲在父母身後那樣，她們對李弗斯還不夠信任，對他也談不上了解，他們認識了還不到一天，誰又能保證，在巨大的利益誘惑下，李弗斯不會真的出賣她們呢？
「看把你們嚇得，逗你們玩呢！」看著她倆驚恐、慌亂又無助的眼神，李弗斯心裡有些刺痛，到底是什麼讓她們變成了兩隻驚弓之鳥？一有風吹草動就警覺地豎起了全身的羽毛，
「別怕，吃東西吧。你們在我眼裡是無價的，就算把亞特蘭蒂斯給我，我也不換。」他溫聲地安慰著，但兩姐妹似乎並沒有因為他這幾句話放鬆戒備和警惕。
「哥哥，你們能打贏智械嗎？」加文這時候突然問道。
「叫長官！」沃爾特嚴肅地提醒他的兒子。
「會打贏的。」李弗斯對加文說道，看他的年紀應該比自己稍小一些，這個年紀的男孩大都對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很感興趣，狂熱地推崇戰爭，他不喜歡這樣，尤其是一個普通的男孩。
「可是，你們還沒有贏過啊。」加文說的是事實，自從守護者們與同盟會對壘的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們在正面戰場上還沒有贏得過哪怕一次半次的勝利，也難怪人們對守護者不信任了。
「放肆！住口！」沃爾特沒想到加文能說出這麼不成體統的話來，早知道這樣的話，就不該讓他也參加宴會了。
李弗斯擺手示意沃爾特不要發火，他認真地跟加文說道：「我們也知道想贏智械很難，沒有人願意和那樣的怪物戰鬥，但是你看看，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們，還有什麼人能站出來阻止阿基里斯的野心呢？做為一個人，總有些事情是無法選擇也無法逃避的，可能會輸，也可能會死，但不能後退。做為一個軍人，更是如此。」
......
最後，三個有趣的不速之客離開了，乘著他們來時的那架古怪的飛機，在宴會結束之後。
加文相信，父親已經與那個叫李弗斯的副師長達成了共識，他們依依惜別，互道珍重，彷彿一對戀人一樣。
他曾經在宴會間提出要跟李弗斯去參加戰鬥的想法，被父母嚴厲地拒絕。
李弗斯也沒有同意，他說：「如果我們有一天可以並肩作戰，那一定是你長大了的時候，但現在不行。你可以利用這段時間，把身體鍛煉得更結實，武器使用得更熟練。」
加文很不服氣，他很魁梧，也很健壯，他已經掌握了這艘潛艇上所有的武器的使用方法，甲板上所有型號的飛機他都能熟練地駕駛，而且，李弗斯的年紀看起來跟他差不多大，卻總是以一種長輩的口吻和姿態跟他對話，這讓他很不開心。
晚上，亞特蘭蒂斯停靠在海邊，父親和幾十個叔叔駕著小艇，去了陸地上。
加文不明白為什麼每次都要在晚上，幾年前的那次也是在晚上。
這次在網上約好要跟一個叫做「南城幫」的組織交易，他們很早以前與這個南城幫有過交易，知道這些人真的是普通的平民組織，但出於謹慎，他們還是把每一個人都武裝到了牙齒。
按照慣例，加文還是與一些婦孺病殘一切，守候在亞特蘭蒂斯上。
夜晚的氣溫很冷，大家都下去船艙里等候，只有加文一個人留在甲板上遙望陸地。
他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趕緊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訊，設定十分鐘后發送。
掏出自己的身份卡片，正準備刷開全船上最先進的戰鬥機的固定鎖具，忽然莫名地想起剛才宴會上，那兩個漂亮的女孩好像一直沒吃過東西。
他進入駕駛艙，操縱著飛機打開下面的導.彈發射艙，然後下來用機械臂拆下來兩枚導.彈，去冷庫裡面取了很多袋真空包裝的海鮮，塞進了導.彈艙里。
引擎啟動，戰鬥機向著李弗斯飛走的相同航線呼嘯飛去，加文知道怎麼找到他，守護者們的基地並不是秘密。
十分鐘后，他的父母會同時接到一條短訊：「爸爸媽媽，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決定要跟李弗斯去戰鬥，為了我們人類去對抗智械，如果我死了，我希望能葬在山姆叔叔的旁邊，墓碑上就寫：小加文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