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人
夕陽下,秋風卷落了校門口那幾棵楊樹的黃葉,一群小學生正興高采烈地走出校門,一些高年的學生抬著頭推著自行車走出校門,然後在一群低年級的小屁孩艷羨的目光中瀟洒地跨上車子,揚長而去。
陳天遼看著這一幕,心情愉悅起來。他很喜歡這個年代慢節奏的生活。不過想起即將到來的激烈競爭的年代,他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背起沉重的書包慢慢地朝公交站走去。
他的書包很大,比同是三年級的其他學生起碼大了一半,裡面鼓鼓地裝了很多書本,很引人注目。他上了公交,一個年輕的美女看到他吃力的樣子,起身要給他讓座。陳天遼忙說道:「不用,美女姐姐,我家就兩個車站,不勞駕您了,您坐。」
那美女被他一個「美女姐姐」叫得心花怒放,笑道:「那你就坐姐姐身邊吧,姐姐幫你拎書包。」
陳天遼笑了笑,長得可愛的小正太就是有優勢啊,要是再大上幾歲,恐怕沒有可能有美女會請自己和她一同擠那麼小的一個公交座椅了。他也不客氣,道了一聲謝,便坐在了美女的身旁,把大書包放在了腳邊。這個年代還沒有後世的那種推拉式書包,最多的是那些綠色的軍用挎包,對陳天遼這樣需要帶大量書籍的人來說著實不便。
陪著美女胡扯了幾句,陳天遼就到了目的地,便和美女告別下了車。
陳天遼的家在無線電廠的員工宿舍。他爺爺陳愛國是無線電廠的廠長,奶奶李細妹是一個百貨大樓的後勤股長,媽媽蘇月江是高中教師,父親陳翼是一名軍人。遺憾的是,他沒有見過父親,在他只有四個月大的時候,父親就在對安南自衛反擊戰中犧牲了。他還有個小姑,正在燕京大學讀書。雖然沒有了父親,但因為家裡有三個領工資的,在這個年代算是生活不錯的中產階級家庭了。
陳天遼回到家裡,剛打開房門,一個窈窕美麗的姑娘便走過來,替他接過手中的書包,皺著美麗的眉毛說道:「一個小屁孩,帶這麼多書本幹嗎?」
陳天遼吃驚地說道:「小姑,你今天怎麼有空回來了?不和你的白馬王子去散步么?」
陳天遼的小姑陳眉在大學和一個愛彈吉他的文藝青年有些曖昧,陳天遼在燕京大學玩的時候不小心撞見兩人牽手在校園中行走,所以拿這事打趣她。
陳眉把他的書包扔到沙發上,隨口說道:「什麼白馬王子,我把他踹了。」
正把運動鞋踹了換拖鞋的陳天遼被小姑的彪悍嗆得張口結舌:「踹了?」
「嗯,」陳眉應了一聲,轉頭盯著侄子的眼睛,「你說得對,他沒男人的氣概,也沒擔當,除了歌唱得好,會點花言巧語,真沒其他特長了。」
陳天遼嘿嘿一笑:「那當然了,你也不想想你侄子是什麼人,我可是神童!」他心裡補充:「保留了前世記憶的神童!」
陳眉聞言,笑著用手甩了一下他屁股:「得,給你點顏色你倒開起染坊來了!」陳眉的口語已經完全京城化了,把「顏色」讀成了「顏shǎi」。當然,是比較正宗的京片子,不是另一時空後世那種滿口痞話還不停吞音的所謂京片子,聽起來非常舒服。
陳天遼嬉笑著往沙發上一躺:「好累,小姑,爺爺奶奶還沒回來嗎?」
陳眉說道:「回來了,不過又出去買菜了。他說了,給你錄好的磁帶還放在老地方,你自己過去拿就是了。」
陳天遼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先在書包里取出一本書,然後走到組合櫃前,打開抽屜,取出磁帶,放進錄音機里播放起來。「こんにちは,みなさん……」一串流利的倭語傳了出來。陳天遼打開書跟著讀了起來。
改革開放之初,對華情報搞得最好的倭人憑藉著靈敏的嗅覺迅速進入華國市場,利用倭國的技術和資本幫華國把比較落後的工業體系進行了升級和擴充。同時,作為變相的對華戰爭賠款,倭國也提供了不少低息和無息貸款和援助給華國。倭語也成為了熱門外語,風頭甚至蓋過了英語。
當然,別以為倭國人都是活雷鋒,華國工業納入了倭國體系,日後華國人在維護、升級、改造以及專利使用等方面受制於倭國很長一段時間。就算是貸款和援助倭國人也大多指定用於購買倭國的產品或服務,因此華國的經濟與倭國被緊緊地綁在一起了。後來即便是倭國被美國用廣場協定剪了羊毛,他們依然一直是華國最大的貿易夥伴,年年從華國攫取豐厚的利潤。這個世界雖然與前世有所不同,但是倭語依然是很重要的外語。
陳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侄子在認真地跟讀著,眼神中滿是溺愛。這個侄子不但懂事,而且非常聰明,在學校每門功課都基本滿分,即便是作文這樣按慣例總要扣分的題目,老師也總忍不住給他打個滿分——他超出同齡人大多了。即便是音樂和美術、體育等雜科,陳天遼葉門門滿分。可以說,他幾乎是家裡所有人振興門楣的希望了。
不久,房門開了,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婦走了進來。夫婦倆身材並不高,帶著南方人的長相特徵,雖然差不多就要過中年了,不過精神矍鑠,臉上都帶著笑容。這就是陳天遼的爺爺陳愛國和奶奶李細妹了。陳天遼忙轉過頭,喊道:「爺爺、奶奶。」
陳愛國和李細妹高興地應了一聲。李細妹說道:「乖孫子,你忙你的,我們這就給你煮飯煮菜去。」
「媽,不是『煮菜』,是『做菜』,至少也是炒菜吧,哪有用煮的?」陳眉馬上不滿地抗議道。小姑娘這個年紀愛面子,自動挑家人的方言表達方式,以讓對方說好標準的京片子。
李細妹眉毛一挑,乾脆飈起了方言:「樣E,嗯敏到自家大了就想忘本E咩?崖話嗯低,唔管嗯幾大,嗯都系客家人!煮菜又樣e喲,嗯趟e識就可以。(怎麼,你以為自己長大了就想忘本了嗎?我告訴你,不管你多大,你都是客家人!煮菜又怎麼了,你聽得懂就可以了。)」
陳眉被她說得瞠目結舌。雖然她也能聽客家話,不過畢竟是京城大的,幾乎一句完整的客家話都說不出來,這年頭「忘本」的帽子挺大的,小丫頭不服氣卻也只好乾受著。陳天遼在一旁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陳眉瞄到這小子的壞笑,便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陳天遼忙轉頭跟著錄音機讀起倭語,把小姑的惡毒瞪眼攻擊化解於無形。
李細妹拍了一下女兒的腦袋:「你瞪小遼幹嗎?你看小遼,比你小那麼多,也比你懂事,比你學習更好!」
陳眉聽到這話,只能無語望青天。開啟了愛孫模式的李細妹是無敵的存在,所以她明智地閉上了嘴巴。
陳愛國笑道:「好了,孩子他奶奶,別嘮叨了,快過來做飯吧!」
李細妹走到老伴的身邊,接過菜,進了廚房。陳愛國笑著向孫子點了點頭,也跟過去擇菜了。陳眉見到老爸老媽都走了,鬆了口氣。
不久,大門再次打開,一個衣著樸素的少婦走了進來。陳天遼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跑上前去叫道:「媽媽!」
蘇月江笑著俯身抱住兒子的肩膀,在他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兒子,有沒有想媽?」蘇月江是東北黑水省人,不過口音是標準的普通話,沒有大碴子味,也不是京片子。
陳天遼笑道:「想,每時每刻都在想!」
陳眉在旁邊皺了皺眉頭:「大嫂,你們怎麼還這麼肉麻?才上了一天學,又不是生離死別的。」
蘇月江笑了笑,沒說話。陳天遼卻掉過頭來:「小姑,這叫母子情深,知道不?啊,忘記你是小屁孩了,等你以後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他這番老氣橫秋的話惹得蘇月江和廚房裡走出來的李細妹哈哈大笑,陳眉被他說得惱羞成怒,抓住他胳膊一把拽過來,用手輕輕擰著他耳朵,咬牙切齒地說:「小屁孩,你敢說誰是小屁孩?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了嗎?」
李細妹笑著把手中的菜碗往桌子上一放,對著打鬧著的姑侄兩個說道:「好了,別鬧了,快去洗手吃飯了!小眉你也真是,你看看你都多大了,還跟著小遼打鬧。總是這麼瘋瘋癲癲的,當心以後找不到婆家!」
陳天遼哈哈大笑,說道:「奶奶,小姑不需要找婆家的,她在大學裡面有一大群男生像蒼蠅一樣整天叮著她呢!」
陳眉被說得又羞又惱,說道:「你胡說啥,你才是被一群蒼蠅整天叮著的呢!」
在歡快的氣氛中,晚飯開始了。陳天遼快速吃完飯,說道:「媽,我跟你說一件事。」
蘇月江很少見兒子這麼嚴肅的樣子,不由一愣:「什麼事?」
「是這樣的,」陳天遼解釋道,「我不是參加了上次全市小學生音樂匯演么?今天老師通知說我被選拔為京城小學生訪倭歌舞演出交流代表團的成員,下個月代表京城去倭國的首都江戶參加交流活動。」
蘇月江呆住了。兒子喜歡音樂她是知道的,而且水平還不錯,從幼兒園到小學老師都熱心指導他。特別是幼兒園的黃文靜老師,一直到現在都還熱心輔導他的鋼琴。現在還不是21世紀,一旦有出色的學生,老師大多會出於愛才的心理義務輔導。當然了學生出了好成績給老師的好處也是不小的。只是蘇月江沒想到兒子竟然出色到這種程度。
陳愛國的想法不同,他社會經驗豐富,自然知道這個年代要出國參加文化交流,常常不僅僅是實力說話的,除非你的實力讓別人無話可說。陳天遼沒有背景可說,這說明他的實力已經超出同齡人了。於是,他便開口道:「這是好事啊,我家遼兒有本事了,能出國了。出去好好表現,讓那些倭國矬子好好認識我大華國人的本事!」
李細妹也說道:「就是,看你爺爺廠里的那些小鬼子,一個個都恨不得把鼻孔抬到天上去,牛皮哄哄的。你去了倭國,非得好好讓他們看看你的本事不可!」
蘇月江本來有些不知所措的,這時候被公公婆婆說得啼笑皆非,忙說道:「爸、媽,遼兒還小,你們就別揠苗助長了。」
陳眉也在一邊潑冷水:「對啊,他只需要做個安靜的小屁孩就行了,為國爭光的事還是讓大人們做吧。」她長期和小侄子拌嘴,倒是學會了小侄子口中不時蹦出來的一些古怪的表達方式。
陳天遼哼了一聲:「反正我能出國了,你心裡就羨慕嫉妒恨吧!」
他知道陳眉就像這個年代的其他華國大學生一樣渴望著能出國開眼界,甚至能到西方發達國家生活,不能出國是他們的軟肋,所以一擊必殺。
小妮子果然中招,向著陳天遼張牙舞爪地比劃了幾下,隨即還是泄了氣。她還真的是羨慕嫉妒恨中。
蘇月江倒是有些擔心地說道:「遼兒從來沒有獨自出過遠門,這次要跑到國外,我怕……」
陳天遼忙說:「媽,你有啥擔心的,我比小姑還能幹呢。小姑出街倒是有可能被人拐了賣了,我呢,不把拐子給賣掉我就不是你兒子!」一邊說一邊拍著小胸脯。
眾人都被他這動作逗笑了。陳眉笑罵說:「你小子說事就說事,還帶上我幹嗎?」
蘇月江也微笑著看著兒子。也是,這小子成熟得早,有時候甚至比陳眉這年紀的半大小子姑娘們還要成熟,自己照顧自己完全不成問題。
陳天遼又說:「媽,到時候還有很多老師和同學陪著的,你不用擔心。還有,倭國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國家,你就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