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塵 三十八(1)
夏天老師來到醫學心理學教研室時,嚴浩早到了兩分鐘。他看夏老師穿著黑色的羊毛套裝,顯得嚴肅而凝重。手上還拎了一個同樣是黑色的小小坤包。
周一峰早已在催眠治療室里多加了一把椅子。兩張椅子相向而置。
嚴浩先進了治療室。按照固定的套路,周一峰開始對嚴浩進行催眠。一切都很順利,嚴浩這一次進入狀態格外地快。沒好一會兒,他的眼皮就搭拉上了。
過了半晌,周一峰拉開門,示意夏天老師進去。
「你可以和他對話,記著,我說的他不是指嚴浩,是指那個人。有什麼就說就問吧。」周一峰俯下身,對夏天低聲耳語了一番后,站在了她的一側。
夏天點點頭,表示清楚了。但看得出她是有些激動的。身子坐得筆直,挺僵硬挺不自然的。
好半天以後,夏天慢慢地說:「你,你還好嗎?」
嚴浩沒有任何反應。
夏天朝求救似地朝周一峰望了一眼。周一眼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蔣,蔣伯宇,你還好嗎?你在嗎?」夏天的聲音顫得厲害。
嚴浩的身子動了一下。突然他的頭點了點。
「你真的在嗎?你,你能說話嗎?」夏天的語速加快了。身子也向前傾了一下。
「何繼紅,繼紅……」嚴浩嘴裡的聲音含糊不清。但夏天還是能分辨出來他說的什麼。而且,那不是嚴浩的聲音。
「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夏天的胸膛在劇烈地起伏著。她的手不住地從坐椅扶手移到腿上,又從腿上移到坐椅扶手。她的眼睛定定地凝視著嚴浩,那眼神里有幾許迫切,有幾許質疑,還有幾許驚懼。看她幾乎要站起身撲過去,周一峰拍拍她的肩膀暗示她平靜一下。「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在他的身體里?」夏天搖搖頭,滿目的凄涼與絕望。
「我在……我一直在……我的心在……」那聲音聽上去蒼桑而疲憊。
「你說你的心?心在哪兒?」
嚴浩本來是鬆軟地靠在椅背上的,夏天剛問完,他呼地一下坐起來。兩隻手死死地揪住了胸前的衣服。「在這兒,在這兒,一直在這兒……我好難受……」
「你該走的,你知道的,你該放心地走的。都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在啊……」夏天的聲音里隱隱地帶了些哭腔了。
「走……走……我該走……」嚴浩復又把身子靠回了椅背。「你終於和他在一起了,我知道。」
突然嚴浩猛地傾身,哇的一口鮮血噴出來。濺得滿地都是,濺得夏天的手上也有斑斑點點的紅。還噴上了周一峰身上穿著的白大褂。
這個場面讓周一峰與夏天都措手不及,夏天首先驚叫起來。但當夏天猛地起身想要衝過去時,周一峰一步跨上去,拚命攔住了她。「你不能動他,不能動他。危險!」周一峰口氣焦灼而緊張。
這時候嚴浩開口了,他的嘴角還蜿蜒著一絲血跡。他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咬得很重。「你看不到我的心,但這樣——你就會知道,我的心……我的心還是熱的,我的心還是紅的。就算全世界都不知道,但我要你知道。你知道嗎?你還會知道嗎?你究竟知不知道?!」那聲音越說越傷心,到最後已經成了隱隱的抽泣。
「你恨我是嗎?伯宇,你恨我沒有和你在一起是嗎,你恨我選擇了他是嗎?」夏天也流淚了。
「他?你……你指雷鳴?」
夏天點了點頭。「我知道你放不下這件事情。伯宇。」夏天望望嚴浩,欲言又止。沉默了一會兒后,她又慢慢地繼續說:「謝謝你當時告訴我。伯宇!他最後,最後認錯了。那個田倩倩,是他的前女友……」
「他胡說!」嚴浩的口氣變得憤怒和急燥。
「聽我說,伯宇。那個女孩兒考研時死活賴在他那裡,說只住三個月。你聽到的,是他們的玩笑話。後來,他帶我去見了……當面說清楚了。他也搬出來了!」
「真的嗎?因為你還是愛他?對嗎?」嚴浩這次嘴裡的聲音非常地清楚了。但也透露出深深的絕望。
「你不要這樣問,好不好……伯宇。那個叫何繼紅的人已經死了,是我讓她死的,死了好,就算讓她受到懲罰吧……伯宇。」夏天突然掩面而泣,肩膀劇烈地抖動著。「你恨我吧……恨我吧,那個傷了你的心的何繼紅……她拿不起你的一顆心啊,伯宇……」
「是了……你是夏天。你不是當年的何繼紅了……不是當年我的師姐了……但我還是三年前的伯宇,還是三年前的那顆心啊。」嚴浩的嘴唇囁嚅著,突然他變得狂燥起來,頭向上挺著,手臂向上胡亂地揮舞著。「誰讓我去真正地死啊?誰讓我去忘記這一切啊?誰讓我永遠都不要再回來啊?」這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著夏天的抽泣,讓站立一旁的周一峰的眼睛也濕潤了。
「伯宇……我不能說謝謝了對你,因為那兩個字太輕太輕了。我不知道,三年了……你還在等啊……你怎麼會還在等啊……伯宇,忘掉吧,真的……忘掉吧。」夏天的一塊兒手絹已經全部被淚水浸濕了。
「我在佛前發過誓的,如果我真得要死,就把我的心留給我最愛的人吧……我做到了,繼紅。可是,為了讓你知道,我只能依附在他的身上……這樣,我才可以看見你,我才可以看見過去的繼紅,過去的師姐……我呆的那個地方好黑暗好讓人絕望……可只要想起你,我就能堅持下來……因為,我的心沒有死。我的心裡還有我的愛人,我愛的那個繼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