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塵 四十(1)

心塵 四十(1)

夕陽西下,遠山莊嚴。矗立在醫科大教學區核心位置的基礎醫學部大樓已被勾勒上了一道金邊。每一扇窗戶都反射出碎金子一樣的光芒,刺得嚴浩的眼睛酸酸的,脹脹的。

以前只要聽說要到這座大樓裡面來上課,嚴浩的心裡就倍兒不爽。平時也是能躲遠就躲遠。可今天似乎覺得它格外的好看了,也沒覺得有多麼可怕——當然,也許還是因為夏天和周一峰陪著他一起的緣故吧。

他們三人走進大樓,在解剖教室前的鐵柵欄門那裡停下來。夏天輕聲說:「鑰匙我找孟秋老師拿到了。我和他挺熟的。就今晚吧……趁大家都在過節。明天老師們要上班了。」周一峰和嚴浩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特別是嚴浩臉上藏不住事兒——一臉的喜形於色。

三人說完,繼續上二樓。他們要在夏天的辦公室里開個碰個會,商量一下晚上的行動。

而今晚,也正好是正月十五。所以嚴浩忍不住在樓梯拐角處冒了一句:「夏老師,今天應該是中國的情人節啊。俗稱上元日嘿,是阿哥阿妹約會的日子。」嚴浩沒見周一峰瞪了他一眼,還繼續胡侃:「你沒聽說啊,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指的就是……」突然夏天豎起食指做了個噓的手勢。嚴浩一下子噤了聲。

「羅教授在。」夏天壓低聲音說。

嚴浩臉色大變。這次寒假回家,他爸還說那羅教授可是他大學里的同學呢。說她後來去了美國怎麼怎麼樣,特意囑咐了嚴浩到學校一定要去給她拜個年問個好——嚴浩想打死我也不會見那老處女的。

「不行,我走了。」嚴浩轉身就要溜。

「回來!」夏天說。「逗你玩兒呢,誰讓你凈瞎說!哪有你們浪漫啊,情人節都要過上兩次。」

嚴浩做了個鬼臉,率先躥上了樓梯。

青山隱隱,春近江南。滿月在靛藍的天空如一塊無瑕的白玉。

上元燈節,大街上處處人流如潮,燈火闌珊。唯有基礎醫學部大樓是平靜的安寧的,有焰火在遠處升起,空氣中滿是硫磺的氣味。按照約定的、也是慧明法師安排的時間,周一峰、夏天和嚴浩晚上十一點都準時來到了基礎醫學部大樓前。

嚴浩手中多了兩束鮮艷的玫瑰。一束白,一束紅。不多不少都是十九朵。

「你,你買這個幹什麼啊?」夏天滿臉的驚詫。

「紅的,是代伯宇哥送給你的啊。白的,是代你送給伯宇哥的。好送他走嘛。」嚴浩說這番話的口氣挺像大人。

周一峰笑了笑。「買就買了吧!年青人嘛!再說今天也是過節!」然後他揚了揚手中的一包東西,「看,夏老師要的香與蠟燭我也都準備好了。」

夏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轉身率先上了台階。

打開鐵柵欄門,長長的走廊里一片漆黑。周一峰在前,夏天隨後,嚴浩押尾,三人魚貫而入。周一峰摁亮了走廊的開關,他們的眼前頓時一片光明。

周一峰帶著他們直接來到了三號標本實驗室。

9號屍池前,他們靜默了一分鐘。然後三個人一起用力提起了屍池的蓋板。

好月如霜,照得池內光影鱗鱗。宛若夢幻。

周一峰取出事先準備好的乳膠手套。都戴好后,夏天低聲說:「開始吧!」

一具屍體被他們緩緩地提了上來。三個人都極為小心,唯恐碰著嗑著了。屍體的手腕上還系著一個塑料牌,上面寫著「M9967」。

它被他們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手推車上。又緩緩被推往標本製作間。

最後,他們把它小心地放置在靠近門口的那張電動液壓解剖台上。

一切都很順利,嚴浩也沒覺得有多麼可怕——不像第一次偷跑到標本製作間,才碰了一下就把他嚇了個魂飛魄散——恰恰相反,此時此刻,他心裡湧出的只是對死者的尊重與對逝去生命的緬懷之情。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莊重。一切都在無言地進行。

擦亮火柴,夏天親手點燃了蠟燭——那是十九根白色的蠟燭,它們在夏天的手中依次散射出溫柔的光芒。每一根點好的蠟燭都被夏天小心地放置在解剖台的台沿——從一根,到兩根……五根,六根……十根……夏天的眼淚止不住地撲簇簇掉了下來。

燭光照亮了他的臉龐,蔣伯宇的臉龐——這張清秀的臉龐和三年前一模一樣。

蔣伯宇安卧在燭光之中,十九隻白蠟燭環他而立——象徵著他短暫的十九年生命。六隻眼睛都濕潤著,突然嚴浩開始哼起了那首《愛不停》——「如果愛都不是天荒地老,誰會在乎這一分和一秒。愛不停會讓你知道,下一秒就有祝福你的微笑。」——唱著唱著,眼淚從嚴浩的眼角流了出來。那即是同情的淚,也是感動的淚。這個談了多年戀愛的男孩子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愛情的偉大與愛情的真諦——愛就是無私地付出,愛正是無怨地守候,愛更是無悔地祝福!

「想象的溫存我都不需要,只讓愛不再無依又無靠。風中的我會慢慢變老,就讓愛不停,像火焰在燒」——夏天與周一峰也輕聲地隨嚴浩和著。在歌聲里,夏天用顫抖的手拿過那束鮮紅的玫瑰,把它放在了蔣伯宇的胸膛。每一片花瓣都儘力張開著,馥郁的花香在室內輕漾著——蔣伯宇的胸前,就像燃起了一束無比耀眼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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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解剖室:心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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