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神與鬼之夜五
女人的話引來了柳相的注意。
他原本坐在床上專註聽著夏萍的話,此時見她這麼一問,便立即循著她的目光朝抬頭我望了過來。
我忙朝里床縮了進去。
但仍是被他看到了我那隻充血的眼球。「受傷了么?」察覺到我的抗拒,他迅速移開視線,笑了笑問。
「嗯。」我含糊著點了點頭。
「應該不是受傷。」他否定。
我不由一怔。
「球結膜下充血,血色很新鮮,可能是你血壓有點問題,也可能只是單純的血管破裂。」
「……是么?」這一套頗為專業的說法讓我不由探出頭,再次朝他看了一眼:「你怎麼知道的?」
「以前我眼睛也出現過這種情況,所以查過不少相關資料,算是稍微知道些。其實這癥狀,看著是有些嚇人,但過幾天不用看醫生自己也會慢慢恢復,所以你不用擔心。」
「哦……這樣啊……」
「還有,你可以試試這個。」邊說,邊從下面遞上來一瓶東西。
我接到手裡一看,原來是瓶眼藥水,上面密密麻麻寫著日文,估計是進口的東西。「不用了吧……」想推辭,但他不由分說塞到了我手裡:「這藥水是我朋友從日本帶來的,對眼睛充血挺有效果,每次充血厲害的時候滴一下,基本上一晚上能消褪一大半。這瓶我還沒開過封,你不妨用來試試。」
「但是……」還想推辭,這時眼球卻突然猛地抽痛了一下,令我沒能將話說出口。
這當口男人似想起了什麼事,看了眼手錶站起身,對著我和夏萍笑了笑:「說了半天話,差點忘了晚飯還沒吃,你們先聊著,我去餐車那兒轉轉。」
說著,他徑自推門離開了車廂。
於是握著眼藥水瓶的手伸出半截,又只能收了回來,直至他反手將車廂門拉上,夏萍笑了笑,也不知是對我還是對她自己輕輕咕噥了句:「真不錯的男人啊,不是么。」
說罷,她搓了搓兩條光光的手臂,躺倒在李信的床上拉攏了被子:「空調開得有些大了。」
我也覺得有點冷,不過這溫度讓我眼球沒再像先前一樣疼的那麼密集,所以還算讓我愜意。
「他身材也不錯。」過了片刻她又道。「還用lv的包包裝鈴鐺。」
「有錢的推銷員。」我說。
她聽了噗嗤一笑:「是的,我也正想這麼說來著。」
「不知道他用的什麼香水,怪好聞的。」
「女人看上男人的表現之一,氣味好感。」
「我只是對他用的香水有興趣而已。」
「呵。回頭你可以問問他香水什麼牌子的。」
「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他都送你眼藥水了,你連個香水牌子都不敢問么。」
「也不是。」
「那就問唄。」
說完,翻了個身面朝牆壁,她重重打了個哈欠。
見狀我就沒再說些什麼。
關了大燈打開了床頭燈,打算在睡意還沒到來前再看上幾章那本據說若用細膩的心去看,就能看出每個人物顏色的書。
但看不到兩行,我右眼突然再次痛了起來。
很劇烈的一陣痛,伴隨著一道道火辣辣的感覺,讓我一度憋不住想要叫那隔壁床的女人來看看我的眼睛。
我很擔心它再度惡化。
但所幸沒過多久,疼痛就停止了,唯留一種悶悶的酸脹感殘留在眼球上,儘管我用最快的速度照了下鏡子,沒看出眼球上的狀況有任何變化,但重新躺回枕頭上的時候,我仍是不由自主將目光瞥向了那瓶被我擺在一旁的眼藥水。
上面大部分的字我都是看不懂的,唯有一行中文字,很明白地概括了所有我想了解的東西:第三類醫藥品。
所謂第三類醫藥品,就是那種不屬於處方類葯的葯。
用了不一定有效,但基本不會有什麼副作用的葯。
所以用用應該無妨,既然那個銷售員說它對眼球充血的效果很明顯。
於是就著身旁小小的燈光,我三下五除二拆了包裝,然後擰開蓋擠了些藥水滴在了右眼上。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的,藥水一滴入眼,立刻一股淡淡清涼的感覺包裹住了我這顆原本滾燙無比的眼球。
就跟第一次在冰淇淋店聞見那名叫柳相的男人身上氣味一樣,清冽得讓人心裡平靜。
因此原本被疼痛弄得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平靜下來,我閉上眼睛放下書,打算在這股清透舒服的感覺里好好享受上一陣。但就在這時,車廂門轟的聲被一把拉開,打破了我這難得的安逸,令我不得不立刻睜開眼。
有人從車廂外走了進來。
帶著一股濃烈的煙味,在滿室昏暗的光線一不小心踢到了什麼,痛得他咒罵了聲:「草他媽的……」
是李信。
他在外頭抽了一個多小時的煙,進到車廂時整個人身上彷彿都還飄著冉冉不散的煙氣。
見到夏萍蒙著被子在他床上似乎睡著了,他掀開被子找到了ipad,打開玩了會兒,似乎覺得有點無聊,就把頭伸進被窩裡,在夏萍臉上和脖子上親了兩口。
夏萍咕噥了兩聲,原來還醒著,指了指上鋪遂伸手不耐煩地想將他推開。
可能車廂里只開了床頭燈的緣故,李信沒注意到我的存在,被夏萍推開兩次后一把將她頭壓在枕頭上,解開褲子直接爬進了她的被子。
夏萍在他身下吚吚嗚嗚叫了起來,又像抗拒,又似乎是在提醒他有旁人存在。
但他人在興頭上,自然是根本沒理,沒多久,在夏萍一聲痛苦般的悶哼聲里,被子朝上一拱,裡頭有規律地震動起來。聲響弄得挺大的,害我好半天都不敢挪動一下身子,只能維持著側躺的姿勢,掀開了一點眼皮縫,不安又有些情不自禁地偷眼朝下看著。
不期然看到了夏萍的眼睛。
黑暗裡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閃閃爍爍,帶著一種很難描述的神情看著我。
冷冷的,好似憎惡,又好似充滿享受般的快口感,讓那雙眼睛里彷彿充斥著一股涌動的水,輕輕一碰就能滿溢出來。
這詭異的神情看得我著實有些慌亂。
下意識想閉上眼睛裝作沒有看見,她卻彷彿故意般抬高了聲音再次哼叫起來,一邊哼,一邊用力踢掉了被子,存心讓我看到他們兩具身體交疊在一起的場面,再翻個身,讓他倆身軀蠕動的線條清清楚楚展現在我眼前。
這香艷到連空氣都透出一股色口欲的氣息,卻叫我沒來由一陣寒顫。
即便我小心翼翼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仍剋制不住那股寒顫透過那女人的悶哼和床褥的顫動,一點點滲進我的皮膚,一點點令我手腳冰冷並僵硬。直到很久之後,那男人終於以一種要將那女人整個兒穿透般的力度,用力抵在她雙腿間撞了一下,一切才總算戛然而止。
隨後四周靜下來。
靜得彷彿剛才一切根本沒有發生過,唯有一陣陣牛喘似的呼吸一起一伏,仍叫人心裡隱隱躁動不安。
那樣又過了很久很久,四周才真正的安靜下來。
他倆應該都睡著了,可是我卻無法入睡,因為手腳依舊冰冷而僵硬,且如被束縛著般難以動彈。我想可能是剛才把自己身體憋得太過僵硬的緣故,所以不得不維持著這個姿勢繼續干躺著,那樣又過了好一陣,隱隱覺得脖子上有點癢,我低頭用肩膀朝這地方蹭了蹭。
誰知這一蹭,瘙癢感沒有減輕,反而越發加重了起來。
就像被毒蚊子叮了個包,剛察覺時只是略微有些癢,但之後,無論是放任不管還是用力去搔,它都會變本加厲。這讓我不得不搓了搓自己僵硬的手,然後朝脖子上撓了兩把。卻不知是一瞬間用力過了頭還是怎的,剛抓了這兩下,就感覺手指上濕濕的,我竟是把皮給撓破了。
當即住手,我朝自己手指上看了一眼,隨後頭皮一陣發麻,因為手指上沾到的血不是紅色,而是黑色。
這提醒我今早照鏡子時發覺的那幾顆從我脖子上冒出來的黑疹子。原本經歷了一整天的遭遇,我幾乎都把它們忘記了,此時才想起,也同時想起了它們所意味著的事態嚴重性。卻不知被我不小心抓破到了什麼樣的程度,忙從包里翻出面鏡子朝脖子上看去,立時一陣頭暈目眩,幾乎連鏡子都沒能抓牢。
脖子上原本只有寥寥幾粒的黑色小疹子,原先幾乎毫無起眼,但僅僅一天都不到,這會兒它們看起來不僅變大了很多,而且數量增加了不少,靠近頸窩的地方甚至連成片了,被我抓破的地方皮膚高高腫脹起來,另它們顯眼到了一種讓人無法直視的地步。
光是這麼看著就不寒而慄,我用力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逐漸平復了自己狂亂的心跳,隨後放下鏡子,把它塞進了包的最底層,因為知道自己無論怎樣也沒勇氣繼續去看那些可怕的東西了。
腦子裡清清楚楚記起當時叔叔對我說的那些話,「最初很小,麻疹似的一小片一小片,不疼也不癢,但也就一兩天的時間吧,疹子一下子就變大了,變成了膿包,最大的能有葡萄那麼大小,最小的也得有指甲蓋那麼大……」
如今我身上的疹子已到了連成片的地步,不知道離變成指甲蓋那樣還剩多少時間。果然如叔叔所說,它們一碰就破,但不同的是,他說那東西是不疼不癢的,可是我身上這些不僅癢還有點疼,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想著想著又再度恐慌起來,因為想到那些身上長出這些東西的人的死狀。
他們全都是身體潰爛而死。
有什麼能比活生生看著自己腐爛到死更可怕的?光是想想就足以叫人絕望得心如死灰了。
早知如此,我真應該在跟冥公子許願的時候,把那個願望換成『讓我死得漂亮一點』才對。可惜人總是這樣,不到最後一步,誰肯甘心就這麼輕易死去,所以無論怎樣無望,總會抱著「不試試怎麼知道有沒有救」,「也許會出現奇迹吧」,諸如此類的信念,不是么。
就這麼一邊抱著肩膀,一邊瑟瑟發抖地這麼胡思亂想著時,突然腳踝上一陣酥癢,不由讓我腦子裡嗡的聲轟鳴。
不會是連腳上也開始長出那種東西了吧……
一閃而過這可怕念頭的同時,我迅速朝自己腳上看去。
所幸,沒有看到任何叫人不寒而慄的黑色可疑斑點,只瞧見一隻毛色漆黑的大老鼠一動不動在我腳傷伏著,鼓著雙黑豆子般溜圓的小眼睛,在車廂昏暗的光線里閃閃爍爍望著我。
看來今天不但鬼見得多,老鼠也見得多。
就在我收回腳的同時,它嗖的下竄到了床沿邊的扶手上。沒立即離開,而是又扭頭朝我看了一眼。
見狀我正要抬腿去攆,它立即沖著我吱吱一陣叫,囂張到幾乎完全不怕人的樣子。
便立即朝這不知好歹的小東西落腳處蹬去,但沒等腳碰到扶手,它身子倏地往下一滑,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唷!」這時聽見外頭有人輕嘆了一聲:「瞧這月亮,好漂亮……」
「漂亮?顏色跟鬼似的,漂亮個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