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神與鬼之夜十二
相當奇妙的聲音。
裹在風裡四下飄忽著,聽起來離得很遠,卻又似乎近在咫尺。
所以明明空蕩蕩細若遊絲,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把刀子,一刀刀穿透耳膜,叫人聽得清清楚楚。
聽著聽著,我腦子裡突然生出一種渾渾噩噩的感覺。
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夢一樣。
難以思考,難以行動,就連周圍的空氣都彷彿是凝固的。
儘管如此,說實話,那一刻我心裡的好奇卻是遠大於恐懼。可能是因為對逃離死亡陰影的可能性已不再天真地抱有過多期望,所以反而更想知道,眼前那些不知是神還是鬼的東西,他們到底會長得一副什麼模樣?畢竟,他們可是這世上大多數人終其一生也都沒法有那運氣見到的東西,無論這運氣算是幸運,還是厄運。
但可惜,就在我剛剛綳著僵硬的脖子朝那些白花花身影定睛望去時,身體卻極其靈敏地跳動了一下,隨後完全脫離了我腦子的控制,自說自話往桌子底下刺溜一下鑽了進去。
真可謂敏捷得像只猴子。
當然這敏捷跟我完全沾不上邊。雖然心亂如麻,可是思維卻是連自己一根手指都沒法控制,只能像個局外人一樣看著自己手腳並用地鑽到桌底正中間,緊跟著掀開地上一塊瓷磚,一邊朝掌心裡啐了口唾沫,一邊將那塊瓷磚啪的下砸了個粉碎。
然後用沾了唾沫的手抓著那些碎塊,無比熟稔地朝身周撒了一圈。
剛撒完,那些回蕩在周遭唱經般的聲音便戛然而止,突然而來的寂靜讓人錯愕,以至過了幾秒鐘后我才反應過來,顯然我是再次被眼球里那個傢伙給控制住了。
只是跟前次不一樣,這次我完全清醒著,所以能非常清楚地感覺到他控制我做著那番舉動時所帶給我身體的影響。
這影響是疼,非常強烈的疼痛。
無論鑽進桌子底下,還是將牢牢砌在地上的瓷磚掀起並拍碎,全都是超出我自身所能負荷力量的極限。我眼球里的寄生者用了這樣超負荷的力量,才能讓我在如此僵滯的狀態下爆發出如此敏捷的動作,而這力量施展出的同時,被原本制約我身體的那股阻力給反彈了回來,反彈力直接施加在了我的身上,所以讓我每一根骨頭每一個關節都不堪重負。
因此一度痛得幾乎要叫出聲,卻被那寄生者控制著,連一點細微的呻吟都發不出來。
便只能硬生生忍了下來,直到最難熬的那瞬間過去,腦中的疑團卻立刻接踵而至。
這個寄生者為什麼要操縱我這麼做?
是為了幫我躲開那些不知是鬼還是神的東西么?
可是既然面對的是那樣一種超然的東西,區區一張桌子和一圈瓷磚碎塊撒出來的圈子,又怎能輕易阻止他們找到我?
這些疑問剛從我腦中一閃而過,不遠處那道門上的把手突然喀拉一陣響,有人在外頭對它擰了幾把。
但連著幾下都沒能把門擰開,不免急了,於是嘭嘭兩聲巨響,那人一邊用力拍著門,一邊朝著房間里低吼了聲:「丘北棠!你幹啥呢!頂著門想幹啥呢?!」
我沒法回答。
嗓子里的聲音被寄生者卡得死死的,於是只能繼續沉默。這令外頭敲門的敲門聲越發巨大和急迫起來:「我警告你!丘北棠!你他媽再不開門等老子進來有得你苦頭吃!開門!快他媽開門!!」
話音未落,不知是不是他敲狠了的緣故,那扇門喀的聲輕響,開了。
心跳由此加快起來,因為頭沒法隨意轉動,所以完全沒法看到外面的情況,亦因此完全無法知道那些追著我來到此地的白色人影在見到他突兀闖入后,會做些什麼,而這個警察進門的時候,是不是能夠看到他們。
在他進門后至少有五六秒的時間,屋裡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的。
真是難捱的五六秒。
緊跟著一陣略帶遲疑的腳步聲慢慢從房門方向踱了過來,邊走邊問:「丘北棠?你鑽在桌子下面幹什麼?」
我依舊沒法回答,也沒辦法做動作示意。
見狀他可能誤會了什麼,輕輕罵了句粗話,然後幾步走到桌子邊,在桌面上用力敲了敲:「出來!有膽子頂門沒膽子交代自己這演的到底是哪齣戲嗎??」
見我仍不吭聲,他再次朝桌面上用力敲了一把:「出來啊!不出來難道還要我過來請啊?」
說完,皮鞋啪踏啪踏兩聲徑自繞過桌子往我正面處走了過來,但兩步過後,不知怎的腳步聲突然戛然而止,他停留在桌子側面一動不動,連呼吸聲似乎也瞬間被某種力量給抽了去,靜到可怕。
他怎麼了……
疑惑間,身旁撲通一聲響,借著眼角餘光我瞥見他跪了下來。
然後再次撲通一聲,一顆腦袋不偏不倚正倒在我面前那片空地處。
見此情景我只覺得自己那顆心臟也快要撲通撲通跳出喉嚨了,因為這腦袋不是別人的,正是那位剛剛還在問我話的警察。
腦袋落地的同時,頭上那頂大蓋帽滴溜溜滾到了一邊,露出他的臉。
臉色蠟黃,眼睛瞪得老大,像是倒地那一瞬見到了什麼把他驚到肝膽俱裂的東西。
偏偏如此恐懼,卻始終沒能發出一點聲音,只將一股驚恐硬憋著給盡數擠壓到了頭頂,迫使眼睛瞪得撐裂了眼皮,直把兩顆眼珠擠得幾乎要從眼眶裡落出來。
這樣的眼珠里,自是完全見不到一點生氣的,就好像木偶的眼睛,空有形狀,卻完全沒有一絲靈魂。
他竟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了……
『嘖嘖……』正當我為此看得頭皮發麻嘴唇發乾之際,腦子裡一道話音悠悠然飄了出來,『陰年,陰月,陰時生人。北棠北棠,說你倒霉卻也真夠走運,偏巧在這種時候碰上這麼一個人。哎我說,發啥呆呢,有人替你擋了一道,還不趕緊滑腳?』
說完,彷彿身上一層緊裹著的硬殼突然間噼里啪啦碎裂了開來,我一下子能動了。
當即透過桌底匆匆朝周圍掃了一圈,沒見有一道白色人影,遂立即撐起身子想從桌底下鑽出去。但沒等我探出頭,腦子裡再次響起那寄生者的話音,只是這次,卻全然不像剛才那樣悠然:『不行,給我回來。』
「……為什麼?」
『別費事了,走不脫了……』
「……為什麼?」
『呵,你這倒霉孩子只會問為什麼這三個字的是么。」
說完,見我咬了咬嘴唇沒吭聲,他便接著又道:『血月之下兩道開,鬼之道,神之道。然,鬼道尚且還可以藉機會繞繞,而這神之道,只怕沒那麼容易放過你了,所以……』
話沒說完,他突然停頓下來,與此同時我激靈靈一個冷顫。
隨即彈身而起,幾乎像被火燙了似的以最快速度連滾帶爬退進了先前蜷縮的那個位置,然後死死盯住前方那具被我刻意忽略了的屍體,捏著拳肩膀再次一陣發抖。
因為就在剛才無心一瞥間,我發覺這具屍體竟然通體變成了烏黑色……
不單發黑,且還全身膨脹了起來。
但再細看,卻又哪裡是變成黑色,實則,是整具屍體上爬滿了老鼠。
密密麻麻上百隻如幼貓大小的老鼠,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入此地,在我跟寄生人說著那幾句話的短短片刻功夫,無聲無息聚集起來,披著一身油光鋥亮的黑毛,一動不動蟄伏在那個警察的屍體上。
意識到我的目光,它們一邊輕輕拱動著尖尖的鼻子,一邊用它們那雙圓鼓鼓的小眼珠看向我。
隨後沖著我吱吱叫了起來。
奇怪的是,這叫聲聽起來似乎相當耳熟,隱隱約約,彷彿六個字在無限輪迴: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不由得再次一激靈。
天……這竟是一群會念經的老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