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神與鬼之夜十四
更多人聞聲跑來的時候,我發覺自己身上被寄生者所施加的禁錮消失了。
只是右眼比原先疼得更加厲害,所以被人從桌子底下拉出來的時候,全身抖得像是得了風寒。因此他們暫時沒有多問我什麼,只一邊徒勞地對那個死去的警察進行著搶救,一邊派人把我送去了醫務室。
包紮好傷口在醫務室里獨自呆坐著的時候,一名抱著摞文件的中年警員走了進來,關上門,將文件重重丟到我身旁的桌子上。
然後瞪著我。
瞪了有那麼半分多鐘,這才開口,冷冷對我道:「剛才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劉警員,有沒有說過他為什麼來找你。」
我搖搖頭。
「他是打算來告訴你,就在半小時前,你的嫌疑差不多已經排除乾淨了。」
「……是么?驗屍報告出來了?」
他沒有回答。
繼續用他嚴肅又悲哀的眼神瞪了我一陣,然後乾巴巴一字一句道:「但他剛才去世了。」
這樣的眼神實在叫人不知是該點頭,還是該做出怎樣回應,所以我只能低頭沉默。
「他活了三十多年,從來沒得過心臟的毛病,可是剛才醫生來檢查后說,他的死是由於心肌梗塞。」
「……是么……」
「但心肌梗塞通常是基於某種刺激,可是從當時的監控錄像來看,從他進屋一直到死亡,他沒有跟任何人起過衝突,除了曾經和躲在桌底下的你說過幾句話。」
「……是的。」
「所以他真的是猝死了?」
問是這麼問,但從他的語氣和神情來看,顯然並非如此。所以垂下頭,我沒有吭聲。
於是他接著又道:「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在他進來前,你到底為什麼要躲在桌子底下?」
這問題叫我該如何回答。
只能繼續沉默。見狀,他皺了皺眉,朝我那隻綁著紗布的手指了指:「你有過精神病史么。」
「沒有。」
「但從監控錄像里看,你就像個瘋子。你都知道你幹了些什麼嗎?」
我看了看他,沒有吭聲。
「自言自語,神思恍惚,一度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盯著你頭頂上面看。我說你當時一本正經的到底在看些啥?看到妖怪了?還是神仙了?所以乾脆鑽到桌子底下躲起來了??你看看你的手,如果不是錄像里拍得明明白白,別人真當咱對你動私刑了,你沒事用地磚自殘做什麼?呵呵,丘北棠,說你沒有精神病我還真他媽不信了。」
一連串的話,完全不顧忌別人情緒和尊嚴地冷冷朝我丟過來,直聽得我臉一陣陣發燙。
卻又什麼都不能說,只能靜靜忍耐,
這忍耐令他眼神和語氣終於稍微緩和了一點,在抬腕看了眼手錶后,他走到我身邊,將桌上那摞文件重新拿到手裡,然後深吸了兩口氣朝我看了看:
「言歸正傳,現在我們來說說火車上那兩起死亡事件的驗屍結果。」
這名警員就是跟劉姓警員一同負責夏萍李信死亡事件的搭檔。
好搭檔的突然死亡令他無比悲痛,並且從他對我的態度和話語可充分看出,雖然監控錄像足以證明劉警員的死完全跟我無關,但他仍是將一切責任全都歸咎於我,因為若不是為了來找我,劉警員不會突然就這麼英年早逝,況且我在錄像中的表現是那樣的古怪。
不過縱然如此,出於職業操守,他還是以最大的力度克制住了自己的火氣,然後以公式化的平靜口吻對我說起了那位劉警官當時來找我的原因。
原因是,剛出來的驗屍報告排除了我的嫌疑。
夏萍的確是死於嚴重脫水,以及嘴上那大片傷口所導致的感染。
感染中含有某種菌類,那種菌類只有老鼠的唾液中才含有,因此也就解釋了她的傷口為什麼如此像是被某種嚙齒類動物給啃咬的。
可是仍無法解釋得出,為什麼她會在一列備有充足水源的火車上嚴重脫水,又為什麼會遭到老鼠的啃咬,畢竟在對那列火車最容易潛藏老鼠的地方進行過檢查后,他們連一粒老鼠屎都沒能找到。
所以,只能留待以後對那列火車進行進一步調查,以及將屍體送到更高級別的地方,針對她的脫水問題進行更為詳盡的檢查,以確定這種脫水到底是不是基於某種不知名的藥物所導致。
而李信,則太讓人意外。
原以為他是死於食物中毒,沒想到他確鑿是死於謀殺,殺他的人不是別人,竟是他妻子夏萍。
他們在他胃裡找到了依迪樂(此為杜撰)——某種工業用化學品的殘留。
這種化學品少許一點便可致命,所以市面上是找不到的,但在一些建材類的工廠里可以找到,比如夏萍工作的單位。它們在夏萍為李信準備的水壺、水果、以及水果刀上都被檢驗到了,可見,為了能達到絕對不會失手的目的,夏萍事先做了足夠的準備,無論李信喝水還是吃水果,亦或者用水果刀切吃任何一種東西,都會中毒身亡。
聽完這警員的一番話,我不由手心裡悄悄捏了把冷汗,因為想起昨晚夏萍曾邀我吃橙,所幸被我拒絕了,不然的話,雖然我的確沒有幾天可活,但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提前被人毒死,卻也是絕對不甘心的。
但真奇怪啊不是么。
既然這兩人是為了修復關係才進行了這樣一次旅行,那夏萍為什麼要謀殺李信?而且還是用了這麼容易就被警方查出的方式去謀殺?我記得很清楚,在火車上聽她談起她的婚姻以及這場旅行,雖然語氣中諸多不滿和無奈,但她確實是想今後能好好跟李信生活下去的,一個會為生活而妥協的,怎麼會抱有這麼必殺的決心?
當我將這一點想法同那警員述說后,他瞥了我一眼,挑眉道:「修復關係的旅行?你錯了。雖然目前還沒能聯繫上李信的家人,但根據夏萍的說法,這兩人是為了躲避債務,所以逃出來的。」
「債務?李信家裡的債務么?」我問。
「不是。」他再次瞥了我一眼,道:「是兩人共同的債務。李信家原本生意失敗導致將房產拿去抵押還債,但在情況略微得到緩和后,不甘心多年經營的產業從此消失,李信就纏著夏萍將他倆新買的房子給賣了,然後用所得的錢再次去投資,可惜投資再次失敗,不僅丟了房子,還欠下又一筆債務。由於當初投資是以兩個人的名義,所以這筆債連夏萍也牽連上了,追債的人逼得很緊,李信又完全擔不起那個責任,總是躲在夏萍身後,夏萍擔心長此下去會連累到自己父母,就說服李信跟她一起逃離他們住的地方,去找個偏遠處避避風頭。夏萍的父母說,當時夏萍給他們的最後一通電話,就是這樣告訴他們的。只是沒料想,她那時已經動了殺念,可能是對生活已經絕望了吧,覺得還債遙遙無期,同時也是對李信失望到了極致。」
「所以就乾脆殺了他?」
「基本上就是這樣。」
「可是……跟她一起聊天的時候完全看不出她有殺人的念頭……」
「那是當然,」我的說法令他嗤笑了聲:「有哪個殺人犯在殺人前能讓人感覺到他的殺人念頭?正如你,如果不是有攝像頭的記錄,又有誰會覺得你這麼一個看起來老實又安靜的學生妹,會在一個人的時候做出那麼奇怪荒唐的舉動。」
他說這話時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無可救藥的精神病患者,那種得了病,但自己完全不自知,總是堅稱自己很正常得精神病患者。
所以我知道沒有澄清的意義,況且也確實澄清不了,畢竟是鐵板釘釘的事實。
「不過,夏萍有沒有跟你提起過李信有情人?」過了片刻他話鋒一轉,問。
我點點頭:「提到過,應該在後來時斷了往來吧。」
「沒有。在他的死亡現場,我們找到了他的手機,他當時正在跟一個女人簡訊聊天,語氣很曖昧。」
「……他的生活狀況都這樣了,還有心思跟他情人繼續保持著關係?」
「沒錯。其實這人對自己生活狀況的意識並不太大,在家裡負債纍纍的情況下,他開銷仍是挺大的。而夏萍家裡條件不錯,工資也挺高,她的卡經常被他刷爆,可見,後期她一直在養著他。」
「真是……夠差勁的男人……」
「這女人能忍他那麼久也算是個奇葩。但這種忍耐一旦到了極限,發作出來會比什麼都可怕,我猜測她原本是打算自殺的,但怨念一出,就覺得無論如何要帶上他一起死,才會甘心。」
「可是她為什麼自己反而是死於脫水……」
「這就說不清楚了。雖然那種化學品會讓人產生類似食物中毒一樣的反應,上吐下瀉,導致脫水,但她的那種脫水狀況卻完全不一樣,差不多就像是把人暴晒在沙漠里給活活晒乾……」說到這裡,似乎是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過多,他停了下來。
隨後再次抬腕看了下表,起身朝門外一指:「行了,差不多就這樣吧,你先去做個精神鑒定,再到前面登記一下,做個備份。之後你就可以走了。」
突如其來的自由讓我一時有點反應過來:「……真的?」
「你不再是犯罪嫌疑人,我們也沒必要繼續扣著你,但鑒於你的精神狀況,我們會聯繫你居住地的派出所對你持續監督一陣子,免得再害人。」
這話說得我臉上的血再次一陣上涌。
「而且我還必須明確對你說明一點,我覺得老劉的死跟你脫不開關係。」
「憑的什麼。」忍不住強硬了一句。
「憑我幹了八年刑偵的直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