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神與鬼之夜十七

第47章 神與鬼之夜十七

神與鬼之夜,說得好聽些,是神和鬼路經人世之夜,但實際上,它則類似七月半鬼門開,是個群魔亂舞,在被血月所開啟的時空縫隙里趁機遊盪人間,憑著特定條件恣意妄為的無法無天之夜。

所以在那樣一個夜晚,無論碰上的是神還是鬼,都不是什麼好事。因為那些神並非是傳統觀念中被我們所焚香祝禱,頂禮膜拜的神仙,而是些因犯了罪,受了罰,於是被囚禁起來,不在特定的時間和環境作用下便幾乎永遠不得自由的凶神。

畢竟,人有目無法紀者,神照樣也有不受規矩、善惡不分、作惡多端者。

譬如相柳。

自古在山海經里有記載,相柳是一種蛇身九頭,通體劇毒的怪物。

因為曾是水神共工的臣子,所以也可稱作是神。

傳說中,因相柳為禍人間,所以最後死於大禹之手。但冥公子說,傳說那東西,歷來真真假假,被時間早已腐蝕得窺不清真實面目,畢竟誰都沒有足夠的年歲去記載和保留當年的真相,以饕世人。而人又是如此的善忘,別說幾千年前所發生的事,就是幾十或者十幾年前發生的,也未必有人能將一件事的真相始末說得清清楚楚。

因此,關於相柳,真實的事實是他從來沒有長過九顆頭顱。

所謂九頭,只是以各類物種的顱骨所做成的裝飾,飾於身上,遠看過去就好似長著九顆頭顱一樣。不過他倒的確真是條蛇,原本是妖,但在菩提樹下清修多年後修成了半神,是條一半為妖一半為神的蛇仙。

但相柳的胃口卻並不僅限於此。

雖然修成半神已是不易,但他的最終目的卻是為了化龍,並且幾乎險些成功過,只是由於他曾經嗜殺成性,為了修行犯下過太多殺戒,所以雖後來在菩提下潛心清修,仍沒能保他平安度過天譴。也所以,在大約四千多年前,雖然藏身在黃河泛濫的巨濤下,他仍是被追蹤而至的天雷劈斷了已經長成形的龍角,又被燒去了半身龍鱗。

畢生修行,轉眼幾乎毀於一旦。

這種功虧一簣的憤怒是無法令人忍受的。

於是一怒之下,相柳引洪水吞噬大地,以泄心中一股惡氣。殊不知,此舉導致後來洪水退潮后各地瘟疫成災,所造成的殺戮,竟然遠比洪水更為兇猛。由此令他背負更多殺孽,最終並被天地所不容,令他本體被時間所吞噬,魂魄則被封印在時間之外的縫隙中,同那些罪孽滔天的凶魔惡鬼困在一起,終年不得自由。

唯有血月出現的時候,那道縫隙會出現短暫的衰弱。

這個時候那些被囚禁者立即會趁機而出,在封印的力量未曾恢復前,恣意遊走在人世間,以釋放自己被困許久的**。

當然,逢到這種時刻,通常情形下人類是見不到他們的。

即使與他們面對面擦身而過,也是無法看見,更勿論能碰觸到他們。正所謂人鬼殊途,種種條件所限,想見他們並非是件容易的事,否則,天下豈不是要大亂。

但若那個人恰好時運特別低,或者身體特別衰弱,則就另當別論。

那樣一種人存在著千分之一的機會能夠親眼目睹他們降臨人間的場面。

不幸的是,一旦見到,則等同於打通了此世界和彼世界的通路,若真如此,那麼但凡見到的是所謂『鬼』者,所見之人會立即橫死當場;而但凡撞見的是『神』者,譬如相柳這類,那麼所得的結果既有可能是同見『鬼』一樣立即死去,也有可能則是苟且存活。

只是這種活,卻是生不如死。

「那麼所謂的生不如死究竟是什麼意思?」聽到這裡時,我忍不住問冥公子。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反問我,「你有沒有問過他為什麼要送你那枚黑色鈴鐺。」

「沒有……」

「那有沒有跟他交談過?」

「嗯,談過,他還跟我談到了閻王井,似乎對那口井很有興趣的樣子。」

「是么。」他目光閃了閃,似笑非笑道:「這也就難怪他會給出那枚黑色鈴鐺,並讓你存活至今。」

「為什麼?」

「因為那鈴鐺並非是給你,而是經你的手轉交與我。」

「為什麼?」

「因為他想得到我的魂魄。」

相柳有個比較特殊的愛好,他喜歡給人的魂魄劃分顏色,並將他比較感興趣的那些收集起來。

早先以此作為修行用,因此犯下無數殺戒,後來則變成了單純的嗜好,亦不以殺戮為主,只是單純困住生魂,將之鎖在能穿梭於陰陽兩界的老鼠體內,以供在長久被困在時間縫隙中的歲月內慢慢把玩,藉此作為無聊時的消遣。

而在每次收集魂魄之前,他會給看中的獵物一枚鈴鐺。

鈴鐺是吸取魂魄的工具,並按照那些魂魄在他眼中所判斷出的顏色,由淺至深區分開來。每種顏色都代表著他對那道魂魄的在意程度,其中尤以黑色最為中意,因為那顏色意味著待取魂魄所需花費的手段和過程最為艱難,所以也是最為珍貴。

先前在哈根達斯第一次遇見我時,他就從我身上殘留的氣息感覺到了冥公子的存在。

只是冥公子被閻王井封存太久,所以一則不確定他是否真的已從禁錮中被釋放出來,二則不確定對於冥公子這類魂魄的攝取,他究竟能有幾分把握。於是尋機獲取我的信任,並將那枚黑鈴鐺放到我身邊,以此靜心觀察和等候,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來決定自己究竟是不是該出手,以及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出手。

但他可能沒想到我眼睛里那個寄生者的存在,會影響到他的計劃。

寄生者的確是雪菩薩。

就是當年被我媽媽請來的高人所求而來,救了我一命的雪菩薩。

但他雖然名為『菩薩』,實則跟菩薩完全卻沾不上半毛錢的關係,因為他的真實身份是個妖。

一隻被囚禁在雪裡的妖,籍籍無名,甚至連山海經都沒有關於他的任何傳說。

當然,這無名或許跟他是由人修鍊而成的有點關係。

很少會見到人修鍊成妖怪的不是么。人修行都是為了得道成仙,沒見過有人硬是把自己修鍊成妖怪的。

偏偏雪菩薩的嗜好有點奇怪。

在他還是個人類的時候,他不但喜歡拿煉屍攝魂當做修行,更喜歡拿煉自己的身體作為修行的一部分。可以說,他之所以後來成了妖怪,是被他自己活生生給煉死後屍體后,再煉化到變異,於是成為那副樣子的。

活著時是個另類,死後則更甚。

他不單以各種禁術作為自己引以為傲的法術,還以童子血作為引子,製成那些能令他以人類屍骸支撐妖物力量的葯,以維持自己源源不斷對妖術的索取和釋放。

最終這違背天理的作為終究讓他遭了報應。

在一次做藥引的時候,他誤用了活佛轉世的童子血,一瞬間全身凍結。

但若是就此被凍死,倒也真算不上是多大的痛苦,偏偏妖怪的不死之身讓他根本就死不了,卻也逃不出,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困在這種極度的冰冷之中,永生永世,像塊石頭那樣被封印一輩子,連眼珠都無法自由轉動。

所謂十八層煉獄里的寒冰煉獄,這種痛苦,沒有經受過的人根本無從知曉。

但即便如此,他仍維持著他狡猾的秉性。

他誘使那些渴求異能的人用異術打開寒冰煉獄的結界,以短暫釋放出自己。

有時候那些人是為了害人,有時候則是為了救人。

不管出於何種目的,他都會一一予以滿足,只為了能從中得到片刻的自由,以及吸取到一點人類的陽氣。

他試圖用這些陽氣慢慢融化掉那個冰冷的結界。

卻不料突然有一天,他會被一個根本沒有異能的人用著依葫蘆畫瓢的方式釋放了出來。

且釋放得並不成功。

因為在即將成功的時候,釋放他的儀式被一個突然跳樓自殺的人給打破了。

於是他被困在了我的眼球里。

漫長的禁錮和我半吊子的召喚儀式,讓他丟掉了大量的妖力,所以他被迫從一個牢籠給套進了另一個牢籠。

這實在很難說得清對他而言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丟掉了大量妖力的他如今很弱,弱到最初時相柳對他的存在不屑一顧,覺得以一瓶『眼藥水』便能讓他溶解在我的眼球里。

但這麼一個被寒冰凍結禁錮了不知多久的妖怪,終究有其特殊的堅韌性和特殊的力量。

因此非但沒被溶解掉,反而以其力量在警務室里阻止了那些老鼠,讓我在相柳成功引出冥公子的時候活了下來,沒被他作為一枚棄子給吞噬了魂魄,並且有所警惕地放棄了原本的計劃,沒有進一步出手,以此避免同冥公子與雪菩薩兩派力量的直面抗衡。

否則,這會兒坐在店裡狼吞虎咽的,恐怕只是我的一具沒有靈魂的空空軀殼了。

聽冥公子說到這裡時,我不能不感到一陣后怕。

之前那些經歷雖然令人恐懼,但因此會產生的後果我卻著實沒想過那麼多,更沒想過會是這樣。相柳,柳相……一個獵取活人生魂的『神』,外表和談吐乃至身上的氣味卻都是那樣的令人賞心悅目。你光看著這樣一個人,光同他那樣愉快地交談,怎能感覺得出他竟是比惡鬼還要可怕?

顯然火車上夏萍的死就是他的傑作了,因為他曾給過她代表狩獵目標的鈴鐺。只不知為何他不但收了她的魂魄,還趨使那些老鼠們把她啃成那副模樣。如此看來,當時那麼多老鼠圍著我,難道也是為了啃我?

想到這一點,不由再次一陣后怕,一時面對剛端上來的熱炒沒了原先的好胃口,低頭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過了半晌,才訥訥問了句:「那麼,那個相柳還會再來嗎?既然他還沒得到你得魂魄……」

「不會。血月之夜已經過去,他又回到了時間的縫隙,倘要再出來,必須等到下一次血月的出現。」

「哦……」答案讓我略略定了定心,所以胃口又少許好轉了點,便低頭自顧著又吃了幾口。但終究有些話說出口有點難,不說又覺得不太像樣,所以憋著沉默了半天之後,我還是坐直了身子,鼓起勇氣對著那正兀自看著窗外夜色的骷髏人說了句:「不過……你會專程跑到這裡來救我,倒是真讓我沒有想到……謝謝啦……」

「不算是專程,況且救你也是另有目的。」他頭未回,對著我鼓足勇氣的感謝這樣淡淡回了句。

我不由怔了怔:「什麼目的……」

他沒有回答。

在店老闆將最後一盤菜端上桌后,直至身影消失在廚房,他方才直起身子朝我的方向靠近了一點。

我以為他是要對我說些什麼。

正準備仔細聽著,卻見他將那頂始終戴著的雨帽輕輕扯開了一點,露出他半邊臉和脖子:「到底是些普普通通的顏料,經不得多久就成了這副樣子,又逢下雨,樣子便更加糟糕,這是我無法忍受的。」

我定定看著他那半邊臉和脖子……

就如看著一灘水化開了鋪在桌上的畫,只是這樣一種狀況卻發生在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半張臉和半邊脖子上。

色彩稀爛的一片,隱隱可見底下蒼白的骨骸。

「……有點糟糕。」很久之後,我才從自己乾燥的喉嚨里發出這樣一點聲音。

「所以沒個修修補補的人還真是麻煩不是么。」他鬆開手,整了整雨帽邊緣的皺褶。

「所以你需要一個『整形師』。」

「沒錯。」

「但會畫畫的人很多,我並不是你的唯一選擇。」

「也沒錯。」

「那麼你救我的主要目的到底是什麼……」

他看了看我,笑笑:「好,言歸正傳。你身上那些黑疹子現在是什麼狀況,北棠?」

突然改變的話鋒讓我下意識縮了縮手:「很糟糕……」

「給我看看。」

說著將手伸向了我,我猶豫片刻,將自己那條被自己一直遮遮掩掩的手臂朝他遞了過去。

「和我預想的一樣迅速。」他看完后波瀾不興地說了句。

「還能活多久?」

「難說,視你的狀況而定。」

難說?

這兩個字從他嘴裡說出,未免叫我有點意外。

就在兩天前他還非常確鑿地說出不到一個禮拜可活這樣的話,為什麼現在隨著癥狀越來越惡化,他卻反而說出了『難說』二字?

正當我這樣充滿困惑地看著他時,沒防備他突然出手如電,迅速在我手腕那些慘不忍睹的黑疹子上用力按了一把。

瞬間痛得我差點叫出聲,但因著他目光中某些特別的東西,我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喂!你在幹什麼??」

「很痛么?」

「當然!」

「怎樣的痛法。」

「刀刺一樣!」

「沒有麻木感?」

「完全沒有!」

「瞧,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我覺得有必要跟你一起去趟你的家鄉。」

「為……為什麼??」

「我需要你帶我去見一個人。」

「帶你去見誰……」

這句話剛剛問出口,我突然感到店門口有誰在看著我們。

當即迅速朝那方向望了一眼,就見一個又瘦又高的男人站在那兒,一隻手拈著支煙頭用力吸著,一隻手則像痙攣似的微微抖個不停。

「走嗎兄弟,」就連說話聲也似乎是微微顫抖的,在意識到我倆不再交談后,他邊向冥公子問了聲,邊抬起手戳了戳腕上那隻金光閃閃的表,隨後轉過身,朝著外頭一輛停在夜色中的黑色汽車處慢吞吞走了過去:「趁早上路吧……」

嚯!那居然是輛賓利。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冥公子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冥公子
上一章下一章

第47章 神與鬼之夜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