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光墟二
天光墟指的是廣州民間一些凌晨開始運作,到天亮時結束的特殊集市。
初時只是一些孤寡老人為糊口而販賣拾荒及捐獻得來物品的地方,後來漸漸成為古董販賣者的聚集地,賣著一些祖傳的或者別處倒騰來的二手古董,以及某些白日里不太見得了光的古玩雜物,供那些收藏者及古玩掮客們在吃完夜宵后,揣著手電筒和放大鏡,興緻勃勃地前來「沙裡淘金」。
如此一種充斥著形形色色各種類人,形形色色各種類物品的地方,自然是冥公子遊歷的興趣所在。
當然了,他的所謂遊歷,同我們的遊山玩水,本質上是有些區別的。
為了適應這個對他來說已經脫離了許久的時代,也為了吸納一些必要的新東西,尋找這類地方並身入其間從旁觀望,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式。雖然被困汶頭村時,多多少少也目睹了每個時代的變遷,但終歸地方太小,人也太少,區區一些變化如坐井觀天,因而一得自由,除去花費在我身上的那些時間,短短几天他就已走遍大江南北。
而老陳就是他那天剛好經過天光墟,想趁著開張時段各處走走時,很湊巧地碰見的。
說湊巧,是因為那天冥公子剛好相中的一樣東西,可巧老陳也看上了它。
那東西就是現今握在我手裡的這枚價值百萬的翡翠佛牌。
佛牌美如天物,貴同天價,對於我這樣的平民小百姓來說只有頂禮膜拜的份。
但冥公子既來自唐代,所以對它的價值自然是不屑的。
自古文士皆好玉,可是,雖然翡翠也屬玉石類,但真正進入國人的收藏主流並價值得到飛升,應是從清朝、尤其是慈禧時才開始。因此最初純粹是抱著對這類石頭標價出奇高昂的興趣,他才對經由它們所制的物品特別留意一些。
但當他見到這塊佛牌時,卻覺察到了一些頗為與眾不同的東西。
它色之艷,艷得有些邪。
雖然一路上見過各種品質的翠石無數,其間不乏綠得非常純粹出彩的,但這一塊卻是獨特之極,即便在攤主非常昏暗糟糕的燈光下,依舊擋不住它那抹濃重的色澤在周圍一眾石頭中呼之欲出,色濃如魅,並且魅到妖冶。
因此,這應是一塊典型的「日月麗天」石。
所謂「日月附麗於天,能照天下」,形容的就是玉石里這樣一種極致的品相。而往往色濃之極,便生妖孽,所以有句話叫「日月麗天,群陰懾服」,這種石頭的陰性度,由此可見一斑。通俗點講,這不是一件凡物,卻更不是什麼善物。
而那個時候,這塊非同凡物的牌子正被一個同樣身上有著些與眾不同東西的男人,非常專註仔細地握在自己手中,拿著支細小但極亮的手電筒,反反覆復地觀察著。
男人就是老陳。
全名陳秉坤,北方人,現任廣州某著名日化集團的董事長,真正意義的有錢人,區區幾百萬對他來說就是玩兒的,難怪一個上車費就能給出這樣的價錢。
不過,別看現在身價過百億,但我讀過關於他的報導,他小時候家裡窮得是連他上學用的錢都出不起的。更可憐的是父親太過懦弱無能,覺得活得壓力太大又覺得出去打工賺錢太苦,所以在他小學時自殺了,一家兄妹幾個全靠母親一人做保姆養活。因此初中以後,他靠自己半工半讀一路從高中讀到大學,更幫著母親養活全家,之後,靠著天賦的商業頭腦,什麼賺錢就做什麼生意,一步步獲得現今這番成就,真正的雞窩裡飛出個金鳳凰。
或許正因為如此,人就比較戀舊,即便如今身價百億,他依舊念念不忘當初給他奠定第一步創業基金的地方——天光墟。
老陳踏入社會後的第一份工作是天光墟的玉石販子。
大概是因為從小就窮苦,又打工到大,所以老陳的工作理念跟他的同齡人不太一樣,在他同學都挖空心思鑽進企事業單位打工的時候,他想起以往經商的種種好處,所以一個人跑到廣州,在看了幾處進貨點后,用以前打工所賺的盤了些貨,一到凌晨就躋身天光墟,開始了他的經商之路。
最初試水,賣的都是些市場上的尋常貨,和一些騙騙初入門者的小玩意和仿古董。後來覺得利潤太低,就跟了個老師傅,一邊空閑時幫他打打下手,一邊學一些看玉器的門道,不久自己開始選材進料,自己打磨加工,由於眼光准,貨真價實不坑人,做出來的品質也不錯,時間長了,便在天光墟小有名氣,就連附近常駐鋪子也找他拿貨,差不多是從那個時候,他的財富開始積累起來,並且因為投資眼光准,這錢就如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多,直至後來不再需要蹲點天光墟,而是像像樣樣開起了門店,又過了些年,手頭資金更多,便再從玉器的門店經營跨行專業,做起了具有更大利潤的日化產品……
聽到這裡,似乎是個身窮志不窮,靠著智慧和拼搏發家致富的正能量典型。
但事實上,同很多充斥著正能量的感人故事一樣,現實生活中那些故事背後往往還存在著一些不太見得了光得東西,只是當事人身後的光環實在耀眼,所以總被人忽視了而已。
那不太見得了光得東西便是,除了那些明面上看起來很勵志的經商過程外,其實真正讓老陳由小打小鬧一轉頭跨行搞起日化產品的第一桶金,卻是來自替盜墓者銷贓。
利用自己的鋪子和良好的名氣,倒賣各種偷盜出土的古董文物。
這一行當做好了便是短期內的暴利。
其實原本老陳對盜墓這一行當是極其不屑的,更不願正眼瞧那些販賣贓物的人,認為他們這是在做挖別人墳傷陰德的生意,早晚得遭報應。
但一次難能可貴的契機讓他不得不改變了原先的想法,也做起了這個行當。
那是差不多九十年代中期的時候,他看中了房市打算投資房產。但投資存在一定風險,畢竟誰也沒法預料未來房價走向不是么,可是對於一個從小就一無所有的人來說、一個親眼目睹無能的父親連什麼叫打拚都不知道,就草草了解自己生命的人來說,根本就不在乎承擔任何風險。
於是他將所有存款全都壓在了購買房產上。
一時手頭可流動資金全部清空,還欠了不少債務,不料恰在這時玉器生意出了問題。市場蕭條導致許多高價收來的石頭屯在手裡出不去,有些勉強壓低價格售出,如此一來不僅沒有盈利更是虧了本,不得已,他只能孤注一擲,借了高利貸去盜墓者那裡收進一批據說相當有價值的高貨,然後硬著頭皮開始了他的販賣文物生涯。
說實話,本來他對販賣那種東西能賺到錢並沒有存多少想法,畢竟從沒接觸過。
但當他跟當時幾個所謂的合作者做了幾回后,赫然發覺,這些墓里挖出來的東西只要經營得當,走得又穩,實在是短期內的暴利。
由於盜墓者自己往往是沒有能力也不敢去銷售這些東西,所以賣給代理商的價格都很低,作為代理商的老陳一旦找到合適的買家,這種東西往往可以以百倍甚至千倍的價格販賣給那些收藏者。一來二去,賺錢賺得便上了癮,即便後來玉石行業重新恢復起色,房價也開始走俏,他仍不再願終止那些地下買賣。
直到遇到了入股某日化企業的機會,方才讓他住了手,在買進近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后,到了2002年初,搖身一變,擺脫小商販身份,終於成為了一名真正的企業家,並從此事業如日中天。
如今,在商界又拼搏了十多年後,身價百億的老陳早已不再需要親自打理他的業務,全部生活就是享受生活,以及盡一切可能地用他無限的資產去尋找生活的樂趣。
儘管如此,每每想起當年在天光墟的往事,和曾經做過的那些見不得光生意的刺激,他就會「犯癮」,就會隔三差五不由自主地親自到天光墟去轉一圈,去看看有無新進的貨色,在盜墓者雲集之處去收上一兩件撿漏的好東西,順便溫習一下自己的看寶眼力,以及嘗嘗當年討價還價的樂趣。
人一旦事業有成,『過去』這東西就成了生活消遣的一種,所謂憶苦思甜,的確真是會讓人有癮頭的。
直至有一天,當他再次慣例般來到天光墟,同周圍那些或者菜鳥或者老饕一樣,拈著放大鏡在夜色和燈火交織而成的鋪子間晃悠時,一場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際遇,以及一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人的出現,讓他那原本悠然光鮮的滋潤生活,突然間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並由此,陷入了一個無法名狀的糟糕境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