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岳半山
?唐糖停在那幅字前,手指頭順著那習字的筆畫緩緩遊走,眼眶裡淚花不由打轉。
她退了數步,差點被書案旁的一件東西絆到。
月光映下,書房地上蒙了層厚厚積灰,書案旁有隻小木馬,被她撞得前後搖晃起來。
唐糖蹲身去撫那木馬,雖然這馬身上的彩漆許多已經殘舊剝落,然而木馬耳畔墜的流蘇不出所料根根都編作了麥穗樣式,看起來依然十分精緻。
木馬的眼睛卻顯然是由孩童親手添繪上去,比她小時候的筆力顯然要好上許多,但那筆法終是略嫌稚嫩。
唐糖低頭,忽而發現那小木馬的底座上歪歪斜斜刻著些什麼,她點了燭火湊近了細辨,書寫的主人當時看起來許是有些鬱悶,上頭寫的儼然是一行字:「半山阿甜不肯隨我去孟州」。
唐糖眼前一片模糊,手都略微顫抖起來,身後忽現腳步聲,她抹了抹淚,下意識去捂住那行字,斥道:「我說了讓殿下過會兒再跟來。」
那個人並未答話,在她身後靜默著蹲下來。
唐糖有些煩躁:「說了待我將危險排除了再來,您有什麼可急的?」
耳畔的聲音酸酸的:「吹牛說化作霧都認得,我這還是一個好端端一個人呢,糖糖就將為夫認作了別人?」
唐糖猛地回頭,瞬間淚涌著撲進那個滾燙胸膛里:「死鬼!作甚回回這個樣子。」
紀陶任著她打:「什麼樣子?」
「你自己說自己你從去年到現在,哪回現身,不是用這種法子嚇人的?」
「原來不喜歡這樣啊,那下次要不我換個別的法子,容我想想……」
唐糖恨恨的:「下次你個鬼!你怎麼可能那麼快就跟來?那一屋子譯典難不成已經整理出了頭緒?」
紀陶笑指自己腦袋:「人都是被逼出來的。媳婦跑了都把我急死了,難道還真等著你從南涼歸來?花了兩天兩夜,提煉出一半在這裡頭,還有一半,我教林步清用車載了帶來了。有一個如此機靈的夫君,是不是感到非常驕傲?」
「呸……不過,路上不就需要四天么?你怎麼做到的?」
「你們行車,又是晝行夜宿,必須行大道,翻那座九色山起碼也得兩天。我從前查案入過南涼不下五回,熟悉裡頭的路,光騎馬穿山而行就可省下不止一天,三哥披星戴月地走,趕緊送菜到你跟前,這不好么?」
唐糖心頭很是感動,嘴上嗔道:「你是菜啊?」
紀陶低問:「你不想吃么?」
唐糖忽然想到些什麼,急急轉來轉去查他身子,紀陶癢得驚呼:「這樣急?」
唐糖啐他一口:「九色山?我記得你信中好像提過的,那鬼地方是不是有十座鬼溶洞?當時讀得我就很揪心!你如何又去那個地方?有沒有受傷?」
「實際也不是什麼鬼溶洞,沒什麼人敢去通常就傳成有鬼,其實洞裡頭住的是成千上萬群黑壓壓的鳥,那些鳥不宿在山上,卻喜歡宿在洞里,主要食屍,見人也啄,不過我塗了葯……」紀陶指指腮旁眼旁,「這兒和這兒有兩個口子見著沒?不用心疼,又不是很痛。」
「鬼才心疼你,」唐糖摸摸那兩處傷,究竟難受起來,「別的地方有沒有受傷?」
「別的地方?你指的哪裡?」
「你自己告訴我傷在哪裡才是。」
紀陶揉揉她的手:「你最怕我哪裡受傷?自己各處查一查不就知道了?如損包退。」
唐糖呸一口,頭低下去:「怎麼有你那麼厚顏的人,險些就傷了眼睛,還破了相,都不想要你了。」
「不要?哼,我就是個無賴,就算化作了一團霧,你也得把我頂在腦袋上帶著。」
「……你有那聽壁腳的工夫,就不會冒出來替我解個圍?」
「你應付的那般好,我聽了十分解氣,面子十足……」
「你這人……」
「我方才一直護在你身後,你竟是絲毫不知,但之前要是解了圍,可還聽得到你的深情厚意?」
「……真是無賴。」
紀陶卻繞去木馬底端查看那行歪歪扭扭的字,奇道:「這字是你小時候寫的?」
唐糖搖頭:「不是。」
「半山阿甜不能隨我去孟州」紀陶喃喃念,「怎麼這麼像你寫的……不過比你小時候寫得工整多了,這半山阿甜是誰?」
唐糖淚又湧出來:「我母親就叫阿甜,可我從來聽聞外祖老家在酒泉……」
紀陶一怔:「離這兒倒也不算很遠,這刻字之人是……」
「父親。」
「我方才入宅已然注意到了,這間宅子與你家祖宅結構全然相同,想來岳父幼時在這棟宅子里住過,可是那孟州祖宅……」
唐糖道:「我也是懵了,我從小就去祖宅玩耍,一草一木都皆很熟悉,怎麼可能有兩處一模一樣的宅子?」
「按著這行刻字表面的意思分析,你母親幼時很可能就是住在附近半山,而你父親即將遷往孟州,想必他很想邀了你母親同去,彼時二人皆為幼童,岳母並不可能隨了他同去,故而被迫分離,看得出岳父刻字的時候心情惆悵沮喪,宛如當年你離京時我的心境……」
「你的心境……我怎麼沒看出來?」
「我攀去藏書樓頂看你,你越行越遠,到後頭就剩一個小點在那兒滾,那年頭估計還有點肉,可憐兮兮像顆小糖球,心頭難過得像被絞了一般……」
唐糖眼睛紅紅,斜他一眼,繼而琢磨:「父親若是很小的時候曾在這裡生活,後來才移居孟州,難道父母親後來又重逢了?」
「這個自然,岳父刻下這行字的時候,顯然尚不知將來會有一個小糖糖……真乃奇緣。」
「就是不知道這裡說的半山又在何處?」
「不會太遠,小孩子不可能翻山越嶺,你同那個孫飛虎……哼,不就是因為太遠,故而無緣?」
「喂,怎麼還順帶血口噴人的……」
紀陶只顧自己推測:「這個線索十分重要。這是一所大宅,當年祖父尚且年輕,他都未必是這裡的家長,家長可能是曾祖父……他們在岳父很小的時候,因為某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緣由,舉家翻山越嶺遷去了孟州,他們甚至在孟州裝扮出一處祖宅來,以讓所有後來的人都以為唐府是土生土長的孟州人士。」
「怎麼可能?我家向來就是孟州人士!」
「不要武斷,祖父衣飾上的金麒麟為何在門前照壁之上?」
「這……」
「你從小到大,唐府在孟州除卻大宅中的自家人,可還有別的什麼唐姓親戚?」
「還真沒有……」
紀陶瞭然望著她,唐糖愈想愈驚:「可這究竟是為什麼?」
「這個緣由或許同祖父不許你追究家仇有些關係,魏王當年會不會就是籍由木馬上的刻字,輾轉尋到半山,而後摸到孟州,搜到你家祖宅,再後來……」
真相彷彿正在無限接近,唐糖一把攥緊了紀陶的手:「真的會是魏王做的么?他是當今皇上,為什麼偏偏是我家?我家雖然不小,但實在也是尋常的人家啊。」
「尋常人家會有一座門前帶著小狐狸臉的藏寶山?」
「那個洞……的確是珍寶如雲,難道是我曾祖父搬去之後方才建在那裡的?」
「你覺得呢?哪個尋常小丫頭從小會擁有這種東西?」
唐糖有些怯:「紀陶,我當真是想自己掙錢包養你的……」
紀陶笑了:「莫怕,待天亮我帶你去尋半山外祖家,謎底須得慢慢揭開。」
「好。」
紀陶說罷,竟兀自對著那木馬跪了磕起頭來,唐糖本來心情凝重,被他這麼一來,實在好笑,便問:「你這算是什麼儀式?三爺真會胡鬧,這木馬應該是祖父做給父親的一件玩物罷,我小時候也有一個的。」
紀陶一心逗她開懷:「我鬧什麼,我是在想……若非岳父母這段奇緣,我紀三連媳婦都娶不上,又無他們的牌位可拜,磕頭已經很失禮了。」
「呃……」
「還愣著?夫人理當陪我同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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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門前那一片弩機裝置,曹小姐當日倒是並未處心積慮到於宅中別的地方安放傷人機關。
天亮前唐糖領紀陶將這所古宅里裡外外轉了一遭,宅子地形結構皆是她無比熟悉的,然而除卻基本的牆面裝飾及傢具擺設,宅內基本已是空蕩荒敗。
當然從地上厚厚積灰的軌跡來看,時不時又會顯露出一些外人潛入過的痕迹,想必正是三年前魏王一行人所留下。
難道當日祖父他們遷離此處時,當真清理掉了屋中所有的信息,偏偏不慎將那木馬遺落在了舊宅,從而才落了行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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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陶四夜未眠,被唐糖勒令宿在她來時的車上。
他不肯:「四天不睡算什麼?你作甚不試一試,就知道我其實很厲害了。」
唐糖臉一紅,罵道:「你從前寫信告訴我說,你一查案就是幾天幾宿不睡,查完又是幾天幾夜不醒,那時候我就想,現在我是沒有能耐管你,以後若是能將三哥弄到手,你還打算這樣過日子,我可要好好收拾……」
「你要收拾我?那快點……」
唐糖哼一聲:「又不是神,不睡會死的,你踏踏實實躺在車裡等著,我去找個齊王的人一同探過了路,待我探明了再去不好么?」
紀陶心頭一酸:「是我的岳外祖家,又不是他趙思危的岳外祖家。」
「哎喲,你鬍子拉茬,面色也不好,睡飽了剃一剃再去……」
「那為什麼不是客棧?總是車裡,不方便……」
「不方便?你一個男人有什麼不方便的?這裡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待找著地方來宿,天又黑了。」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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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糖的母親姓岳。南涼的這一處僻靜之地群山連綿,山水亦養人,然而齊王派了人在周遭的山間搜尋,每一座山無論半山全山皆問遍了,無論現在過去,皆未問到一戶姓岳的人家。
也沒有一家,有個早年出嫁的女兒,喚作阿甜。
作者有話要說:紀陶:完全不開心
大綱菌:你最近只會撒嬌了嗎?易容變裝的本事呢?制服什麼……
紀陶:完全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