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是真正的領教了
187.她算是真正的領教了
鄧傳深靠在雪白的牆面上,兩腿籟籟發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似乎他正面臨著世界末日地審判。「……你可以這麼推算,如果她跟鄭為澤,再沒有發生那種事的話……」
洪葉雙手下意識地絞扭著,目光進發著燃燒的火焰,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這個幾乎毀了喬益芳一生的男人,他是邪惡的,又是真誠的!他的行為也既是輕賤的,又是凝重的!此刻,面對著他自己揭露出來的罪行,你又能對他怎麼樣呢?報復他?仇視他?清算他?罷了!那另一個現在看起來是毫不相干的男人,已經為此受了懲罰,而且被傷害得千瘡百孔、體無完膚,差點兒死有餘辜……還好,總算在他死後,一切真相大白,至少,他不用把這黑鍋背到陰間里去了!
鄧傳深望著她,萬念俱灰地望著她,又一次洞察了她的心思。「在這個問題上,鄭為澤是無辜的!他如果知道了這件事,恐怕也饒不了我!所以我聽得你們要採取什麼夏娃行動,才那麼害怕,以至於牽連到溫歆,也跟著出了車禍……一切都怪我,只怪我!」
洪葉不堪重負地逼近他,在發生了這樁駭人聽聞的事件后,她無法再保持一種若無其事的神態了!她近距離地凝視著他,近得都快接近他的臉,她看著他那方正而有稜角的下巴,那線條清晰似乎蓄滿了溫情的嘴唇,和那一雙輪廓優美迷倒過無數女中學生的眼睛,鄙夷地問:「奇怪的是,你已經遂了她多年的心愿,她為什麼還要去死?」
鄧傳深絕望地攤開雙手,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姿式。洪葉沉重地閉上眼睛,「我明白了,因為,你也沒能給予她活下去的力量……」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囁嚅著,「她希望,我能跟溫歆離婚,再娶她,你知道,這是辦不到的事……後來,她又拿懷孕來威脅我,可我,我還是無能為力,毫無辦法,束手無策……再後來,她就無聲無息地去了……」
洪葉甩著頭,感到思緒凝重,喧囂而又飛揚,胸腹間血液翻湧,渾身燥熱,似乎那股熱流正在起伏回蕩,剎那間就要衝決而去……
房間里的光線十分黑暗,那個男人好象就在黑暗中與她對話,而四壁卻幻化出千姿百態的景緻,或者乾脆就是一副詭譎的圖騰。
哦,這正是那被孕育的混飩的生命嗎?孤獨地封閉在一個梨形的小天地中,渴望來到更為開放也更為明亮的空間。然而外面那縱橫億萬里、上下幾千年的塵世,卻是如此骯髒如此齷齪啊!美好的感情總是伴隨著醜惡誕生,虛幻的境界說不定才是心中瑰麗的珍寶,一個小生命又何必來到人間?
她費力地咽下一口唾沫,跌坐在華麗的錦緞沙發上,只覺自己滿頭滿臉都是冷汗,好似虛脫了一般。「那麼現在,你怎麼會想到端出這個秘密?難道是因為鄭為澤死,你自己心生愧疚……」
「你用這個,擦擦汗。」鄧傳深將一方手絹遞給她,順勢坐在她的身邊,語態堅決而又斷斷續續地說,「不是因為鄭為澤,雖然我確實對他感到愧疚,但他畢竟和我不相干……不,是因為我自身狀況的改變。洪葉,我也要去了,步鄭為澤的後塵……不不,他是自裁,而我連自裁的勇氣都沒有……三天前,工會組織職工去檢查身體,你知道,只是一年一度的常規性檢查,我們誰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我的肺部發現一個陰影!又去市立醫院找專家會診,結果今天出來了!劉紅說,是晚期,最多還有半年的時間……溫歆還不知道,我堅持不讓劉紅告訴她。」
洪葉霍然間瞳孔放大,難以置信地瞪著他,面前這張看似平靜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懼怕的跡象!是的,韶華已逝,灑中重覓,在這茫茫人海,浩浩塵世中,他已經走完了自己的路,即使心潮澎湃衝決而去,也是他自己著意毀掉這道理智的堤壩!他的生命本該屬於永恆的開拓,然而他卻在年輕時代就失落了自我,因此,才有了那一瞬的放縱與沉溺……不,那不是放縱的甜蜜、沉溺的輕鬆,而是更大的精神壓力和更為沉重的痛苦!但那都是他心甘情願自找的!命運之神從未垂青過他,但初戀卻在他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創痕!也唯有這難以忘懷的初戀,才會給人帶來如此痛苦的折磨,甚至造成終生的遺憾!這下子,她算是真正的領教了!
洪葉不由地感慨釋懷:或許正是命運的安排?這位可憐的男人註定要輾轉在焦渴與清泉的颶尺天涯之間,直到生命之火全部燃盡……然而,這一切到底有多大的意義呢?生命的真諦又在哪裡?
正在她幽寂地沉默著、思緒紊亂而又迷離,一顆心如礁石般堅硬可又如流水般柔潤時,鄧傳深突然伸出纖長軟弱的手,迅猛而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這是洪葉始料不到的,她來不及掙扎,也不想掙扎。難道,這也是命運的安排?他與她結合的歷史?他與她生命鏈條的攀結?當過去的紐帶被斬斷時,刻骨銘心的記憶便成為一個逸遠的苦難的神話?他顫抖的手指摸挲過她的臉頰,他黑黝黝的眸子里跳躍著令人不安的獷悍的光亮,他的心潮似乎剎那間就將飛濺出五彩繽紛的浪花。他想幹什麼?他要幹什麼?
「求求你,我要,我要!」他用顫慄滾燙的唇壓迫著她,希望這灼熱的吻能夠天長地久……
進展是如此迅猛,讓她防不勝防……唉,這漫長的人生,時光應該倒退二十年,讓初戀的心如願以償吧?此刻,她望著這個對她苦苦眷念了幾乎一生的男人,似乎也回到少女時期,不由得怦然心動,那美好的感情仍舊新鮮、熱烈……這一瞬間,她百感交集。男人是忘恩負義的?還是情意綿長的,眼前不就擺著一個生命的活證?她即使能斬斷這一時的衝動,又怎能斬斷那悠長的歲月和無盡的青春?斬斷他們生命中盤根錯節、撲朔迷離、千絲萬縷的聯繫?
洪葉的心熱一陣,冷一陣,幾乎要傷心慟哭。緊緊依偎著她的男子,眼神里卻浸透了悲哀的勝利。他的呼吸更加急促,幾乎是在激動地呻吟:「洪葉,求求你,讓我們如願以償吧?我愛你,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仍然只愛你!你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的心有多麼痛苦,我受過多大的折磨!只有你,才能使我的生命充滿歡樂,使我的心永遠年輕!你就是我創造力的源泉,沒有了你,一切都枯竭了……可是,現在晚了,說什麼都晚了!看在我就要離開你的份上,讓我愛你一次吧!」
洪葉的心情複雜難言,或許,這就是少年時代的固戀情結?她始終對這個男人愛不起來,可也恨不起來。他和她之間,只存在著一個浪漫複雜而又凄楚簡單的故事,一個未曾實現的美好旖旎的夢……但突如其來的,一切似乎就要實現了!
鄧傳深不再言語,他停止了親吻,兩隻手開始抖抖嗦嗦地去解她胸前的鈕扣。驚恐和絕望扭曲了她的臉龐,永恆的傷感蒙上她的眼睛。難道,她又要下一次十八層地獄?內心的吶喊遙遠而逼近:不!不!不!她難以忍受地掀開他,猛地從沙發上跳起來,連忙掩上還未坦露的胸襟……
「不!不要!」她嘶聲喊,「難道,我們還要走喬益芳的老路?難道,你自己釀成的苦酒,還要我陪你喝下去?不!我們是成年人了!不是少男少女!我們都有自己應負的責任,你也別在我早已禁錮的身心上,再加一副鐐銬!」
只是一秒鐘的停頓,事情便已結束,鄧傳深怯怯地站起來,清澈的眸子黯淡了,滿臉都是自卑、歉疚和羞愧……熱烈纏綿跌宕起伏的感情,剎時間就戲劇性的消失了,此刻的他,仍然孤獨、寂寞,還有模模糊糊的仟海與絕望。
他傷心地喃喃道:「洪葉,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
洪葉兩眼閃亮,痛惜地望了他一眼,抽身便朝門外走去。走到門邊,她又停住了,悄然回身說:「我知道,感情上的痛苦是最難忍受的,生理上的病症也是一樣……不過,現在科學發達了,沒有治不好的病,也別給自己徒增痛苦,平添煩惱,好嗎?今天的事,還有喬益芳的事,我都不告訴溫歆。但是,你應該向她坦承自己的病情,夫妻倆人攜手度過這難關……」
鄧傳深凝望著她的眼睛,他腦海里終生希求與熱戀的眼睛,此刻那裡包含著博大的理解、同情和寬容。他心裡突然又空落落的了……唉,他是否又一次失落了自我?或是感到自我的復歸?這一刻,他是真正的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