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入府
再過幾日,就是四娘婚期,東院里已是忙碌非常,而伽羅接到鄭先生來信,兩日後就能抵達都城了。
鄭先生出身滎陽鄭氏,曾嫁趙氏為妻,但夫妻不和,鄭先生大歸之後趙氏另娶。鄭先生不願滯留家中,願出門為閨閣女子授業。她的出身註定了那些貴族爭搶她入府,可是因與崔氏從前的交情,便進了獨孤府。
獨孤府中大娘二娘三娘已嫁人,她只要教授剩下的四娘五娘六娘和伽羅,其中伽羅的悟性最高,最得她喜愛。平日除了正常授課之外,私下裡她也願意教導伽羅一些旁的知識。
前陣子聞聽母親染恙,不得不回家一趟,待母親好轉,她又重返獨孤府,好為四娘送嫁。
伽羅拿著鄭先生的信去見四娘,四娘仍在兢兢業業的綉嫁妝,伽羅揮揮手中的信,道:「鄭先生不日歸來,阿姊的功課準備的如何了?」
四娘放下針線,先命侍女端上酪飲和點心,笑道:「我早先就停了功課,整日忙於女紅,哪有功夫再做其他?偏你要來捉弄我!」
伽羅嘻嘻一笑,跪坐在茵席上,端起桃酪抿了一口,問:「前幾日阿姊還有些緊張,怎麼近來反倒平和下來了?」
四娘嘆道:「大約是覺得命運如此,平和些才舒坦些。」
伽羅頷首:「阿姊能這樣想就好了,那李三郎年輕有為、英勇善戰,是父親為阿姊擇的良婿,阿姊婚後定然會過得很好。」
聽妹妹說起未來夫婿,四娘仍忍不住臉紅,因父親的關係,她與李昞也算相識於幼時,並非盲婚啞嫁。可那時候哪能想到,那個面目清秀的男子就是自己日後的夫君呢?
四娘看著伽羅姣好的面容,心道:不知以後誰又有福分討了伽羅去。
伽羅還不知道阿姊已經在為自己操心終身大事了,回到自己的住處后,檢查了一遍鄭先生留下的功課,好為來日做準備。
二日後,鄭先生風塵僕僕的歸來,一同歸來的還有伽羅的侍女阿蕙。早先鄭先生歸家時,伽羅生恐先生路途無人照應,這才把自己的侍女給先生。如今,二人一同回府,東院里立刻又熱鬧了幾分。
待鄭先生沐浴更衣,四娘等人在崔氏那裡恭候。不多時,鄭先生身穿玄色大袖衫走了進來。
年不過三十,膚色白皙,眉目淡然。看人時目光慈和,行事間自帶婉轉。
四娘等人見過禮,鄭先生微微點頭,目光一一掠去,最後落在伽羅面上,問道:「功課做得如何?」
伽羅遞上一捲紙箋:「請先生過目。」
鄭先生接過來,一張一張翻閱了,面上並未顯出什麼。看完之後卻嘆道:「依舊掩不了筆下鋒芒。」
伽羅上輩子喜愛行書,一筆字寫得十分瀟洒飄逸。來到這裡之後,經過鄭先生的雕琢,已經嚴謹肅穆了許多。可是,似乎還不甚滿意啊!
聞言,伽羅挑眉笑道:「鋒芒畢露有何不好嗎?」
鄭先生抬眸,淡淡看她一眼,道:「你是女子,女子鋒芒太露,不好。」
伽羅待要反駁,崔氏輕咳一聲,笑道:「天色將晚,晚食已備好,不如先用膳吧?鄭先生,伽羅得知你要歸來,特意吩咐廚下做了三鮮餛飩呢!」
鄭先生笑了笑,對伽羅點點頭,道:「那就先用膳。」
四娘和七郎都鬆了口氣,七郎跟著說:「我想吃鮮肉小餛飩。」
這裡的餛飩都是大個兒的,小餛飩是伽羅從前世學來,鮮肉里和上蝦米,配上高湯,七郎一口一個,最愛吃。
伽羅笑道:「少不了你的。」
待餛飩呈上來,崔氏對伽羅說道:「今日你父親在前院宴請高郎君父子,我已命人送些餛飩和菜品過去,還有你調配的醬料。」
那可是伽羅的獨家秘制,很辣的!
伽羅想到那個翩翩少年郎,怎麼也無法把他的模樣和滿頭大汗吃麻辣小餛飩聯繫在一起。就好似眼前的鄭先生,永遠那副處變不驚的樣子,似乎從不會有事讓她無故動容。
前院的獨孤信看到餛飩時還不覺得如何,待看到配菜涼拌麻辣雞絲、芥子油淋鮮魚膾、雜菌竹筍腌肉湯,頓時一喜,招呼客人:「這些菜品都是內子私下自製,想來旁人府中並沒有,諸位請用!」說完,自己先舀了一大勺麻辣醬放在餛飩碗里。
高熲看著那紅紅的醬料,耳中聽到一旁的獨孤信次子,蔭封魏寧縣公的獨孤善小聲說道:「說是崔夫人所作,誰不知是伽羅的手筆。」高熲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的用筷子蘸了一點,放進口中。頓時從舌尖傳來的麻辣鮮香一直蔓延到胃中,又從胃中衝破四肢百骸,直衝頭腦。
他的面色慢慢泛紅,頭皮沁出一絲絲熱汗,舌尖上的麻辣味卻怎麼也化不開。
聽說,這位小娘子在出生時便自帶異香,因此獨孤信為之取名伽羅,意為佛香。那日所見,亦是個靈動的少女,想必在那俏皮的眸子深處,還隱藏著熱烈的不同凡響的情感。
就如這秘制的辣醬一般!
他與父親已拜在獨孤信門下,即日起,就要在府中住下了。也不知可有機會再見到那位小娘子,可有機會與之結交一番。
才如此想過,第二日獨孤信就帶他去了後院,拜見崔氏。
只可惜伽羅已隨鄭先生前往掬花堂上課,不曾見到。反倒是崔氏因之前聽聞女兒誇讚高熲風度不俗,細細打量一番,不由暗暗點頭。
「我觀此子有大才,雖是客居府中,但望夫人好生照料,將來必能成就一番事業!」待高熲走後,獨孤信囑託崔氏。
崔氏記下,卻又對方才高熲走時那悵然若失的回首覺得奇異,雖然不解,倒也沒有放在心上。畢竟這裡是後院,此次拜見之後,高熲無事不會再來。而獨孤信愛惜其才,已在國子學安排好,明日起高熲就可以前往國子學讀書了。
高熲離開東院,正走向前院時,拐角處傳來憤懣不已的女聲:「……阿爺偏心也就罷了,連鄭先生也偏心,一大早就帶伽羅去授課,也不等我!布置的功課也只是匆匆一瞥,哪有對伽羅的耐心!」
高熲連忙站定,待那人來到跟前,卻是個和伽羅年紀差不多的小娘子,正是六娘。六娘猛然見了生人,正要呵斥,待看清其面目,不由呼吸一滯。
這世間竟有如此出塵脫俗之人!
「你是……」她怔怔的望著高熲出神,連聲音都不知不覺柔和下來。
引路的小僮忙道:「給六娘子見禮,這位是府上貴客,渤海高郎。」
高熲微微施禮:「原來是六娘子,在下唐突了。」
「不……沒有……」六娘面色漲得通紅,懊悔自己怎麼連說話也結巴了,可是眼睛卻不願離開半分,只愣愣的盯著他。
高熲深覺不妥,再施一禮,匆匆離去。
六娘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直到再也看不到那飄逸的身姿。忽然用手捂住滾燙的面頰,不知自己到底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