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結局
其實無論按照崇亨帝的打算、還是太上皇的意思,本來都不想把冊后大典拖那麼久的——後者當然是急著看自己的孫兒受冊為太子。
但沒有辦法,辛馥冰回來前兩天,太醫給秋曳瀾請平安脈的時候,發現她再次懷有身孕。
考慮到冊后大典的繁冗,以及秋曳瀾已經年過而立,即使已經生下五個孩子,到底還是小心點的好。
太上皇雖然對秋家懷著防備之心,但也不至於故意折騰懷著自己嫡孫或嫡孫女的兒媳婦,所以聽了崇亨帝的解釋后就沒再說什麼,依著例子賞下東西來。
只是崇亨帝雖然著意體貼妻子,連冊后大典都特意放在了妻子生產後。但秋曳瀾這次的整個懷孕期間卻依舊忙碌無比!
原因無他,惠王在楚意桐去世之後,一直到現在都沒續弦——雖然說他後院這幾年基本上又換了一遍新血,但到底沒有正經女主人,谷姨娘連撫養嫡子的資格都沒有,別說操辦嫡子的婚娶了。
所以惠王理直氣壯的把江景琨的終身大事托給了弟媳婦!
以惠王在太上皇還有崇亨帝跟前的地位,他這王爵世襲罔替的指望是很大的。之所以到現在沒提,十有八.九是太上皇打算留給崇亨帝施恩,而崇亨帝才登基還沒找到加恩兄長的理由。
當然,興許他還會留給自己的兒子江景琅去做這個好人,但惠王世子承爵時會從天家得好處,這個是肯定的!
就算不是,惠王降襲是郡王——郡王妃的位置也很尊貴好不好?
本來算著江景琨年紀的人家就做好了託人給秋曳瀾說情、設法把漂亮女孩子朝她跟前推的準備。現在秋曳瀾一懷孕,那可真是太好了:除了常規請安之外,探望、賀喜、送吃送喝、送保養方子、給還沒出生的不知道小公主還是小皇子送各種備用品……請求覲見的理由頓時又多了一大堆!
由於辛馥冰的歸來,以及楚維桐也願意偶爾入宮,秋曳瀾起初還沉浸在舊友重逢的氣氛里,數次之後才覺得不對勁:「說是因為我懷了孕,特意來探望我。可怎麼每次來了,話題都往隨行的漂亮小姑娘身上歪啊?」
她這時候還沒正式宣布要給江景琨挑人,所以一時間沒想到這些人打的主意是自己侄子,反而開始反省,「當初父皇想給我塞人都沒成,那會我也懷著孕呢?這些人居然認為他們能做到父皇都沒做到的事?!還是我最近忽然看起來好欺負了?」
「您這話說的!您如今瞧著還跟那些小姑娘的姐姐似的,誰敢打那些歪主意?」宮人聞言都哭笑不得,委婉的提醒,「要說這事兒,怪只能怪您把惠王世子養太好了,不說世子的身份,單說世子的談吐才貌,誰家女孩子做夢不想要這樣一位夫婿呢?您瞧這些日子以來,被長輩帶著來覲見您的小姑娘家,誰走的時候不是一步三回頭?若非都是大家子里教出來的,怕是早就哭著喊著撲您跟前請求進惠王府了呢!」
「凈瞎說!我瞧那些孩子都不錯!哪裡像你們編排得那麼沒氣度了?」秋曳瀾這才醒悟過來,尷尬得緊,趕緊扯開話題掩飾,「只不過這麼多人,世子婦卻只能有一位,我也不知道選誰好——還是喊安兒過來,問問他自己吧?」
宮人們一邊著人去傳話一邊忍笑:好吧,知道帶漂亮小姑娘進宮給她過目,不是為了想勸她收進後宮,馬上這些人就都變成「有氣度的好孩子」了!
半晌后江景琨被喊過來,這孩子天生性格開朗外向,因為不是大秦繼承人,本性一直沒怎麼被壓抑,現在要議親了,依然如此。所以過來后,被嬸母當面講了讓他自己去挑個可心媳婦的事,毫不害羞,還笑嘻嘻的表示:「肯定得是孝順的!往後跟侄兒一起孝順您還有皇叔還有父王!」
「最重要的還得你喜歡!」秋曳瀾聽的心花怒放,開心的叮囑道,「給你挑的肯定都是大家之女,要是不孝順不懂事的,也不敢奢望你!所以只要選你喜歡的就成!」
一面說就一面給他安排上了,東宮一場一場的設宴,款待著整個京里夠資格嫁入皇室的貴女們,可憐的武安公主——就是之前的壽光郡主江徽瓔——作為崇亨帝跟秋曳瀾唯一的女兒,在長嫂出現之前,不得不代表有孕在身不宜操勞的母親,頻繁招待一波又一波准堂嫂的候選人!
而江景琨也不能閑著,在什麼屏風後花園里小樓上,頗相看了好些女孩子——最後愁眉苦臉的去找秋曳瀾訴苦:「侄兒瞧著都還不錯,可真要說選哪個,侄兒又說不上來!」
「那就是還沒看到真正中意的!」秋曳瀾瞭然的安慰他,「反正你是男孩子,也不急——再看著就是了,總要挑個你歡歡喜喜娶過門,而不是娶了這個又左看右看覺得換個也無所謂的那種!」
雖然說江景琨的容貌身份足夠他左擁右抱,但秋曳瀾可不想自己跟前長出個惠王二號來!
索性江景琨不像他親爹——他親爹換成這種可以天天看小美女的機會,估計不看完所有人選是不會罷休的,最後結果也肯定是說他全要了——幾次下來倒覺得有點吃不消,委婉道:「嬸母說的是,不過這事還是過些日子再說吧?一來嬸母如今有孕在身不宜操勞,二十三妹年紀還沒侄兒大呢,老要她給侄兒忙碌,侄兒心下也怪不安的;二來侄兒這些日子老來東宮,功課都要落下去了。回頭皇叔考核起來不過關,必要教訓侄兒的!」
「那也成,回頭我跟你皇叔問了你功課進度,給你選幾個合適的時候再叫你二十三妹布置!你不用擔心耽擱瓔兒她什麼,反正她閑著也是閑著!」江景琨當年雖然在太上皇的要求下,被打發回惠王府去住了,但在太上皇的准許下,他基本上隔天就要到東宮一次。在功課上的待遇更是同准太子江景琅一樣,稍有懈怠,崇亨帝抽起侄子來那是一點不比抽親生兒子生疏!
所以秋曳瀾聽他提到功課,便乾脆的放了人——索性江景琨也沒有耗太久,就擇定了世子婦人選。說到他挑的這個人,不僅讓京中上下扼腕簡直白忙了,連秋曳瀾也覺得之前的相看完全是在浪費所有人的時間。
因為江景琨最後跟她說的人,赫然是他嫡親表妹:福慶長公主江綺箏的長女秋夜皎。
雖然說在秋曳瀾前世的概念里,表兄妹成親有種種弊端。不過時下的風氣就是如此,敦王世子婦小竇氏嫁的是嫡親表哥、莘國公夫人和水金嫁的依舊是嫡親表哥,還不是一樣生兒育女過日子?
何況表兄妹成親生下有缺陷子嗣的概率其實也不是真有那麼高,且依照缺陷幾率增加、天才幾率也相應增加的規則……總之,古人既然很早就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的概念,表兄妹結婚的害處如果真的明顯到影響巨大的話,肯定也早就不這麼幹了。
所以這門婚事,惠王府跟福慶長公主都樂見其成,崇亨帝覺得不錯、太上皇也沒意見之後,秋曳瀾也沒拿表兄妹結婚不好說事,畢竟說了也是白說,倒是平白起風波——這門婚事就這麼定了。
替江景琨忙完向福慶長公主府下聘的事,秋曳瀾終於可以喘口氣,專心養胎——才怪!
對於這一年有志於跟皇家結親的人家來說,惠王世子只是一道開胃菜!
准太子江景琅,那才是重頭戲好不好?!
所以之前沒被挑上惠王世子婦的人家懷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心情,變本加厲的把女兒朝秋曳瀾跟前推!
不但這些人,許多人家要麼是出色的女兒少,要麼是目的明確,總之,在江景琨選人時,他們根本沒反應。
現在江景琨的親事確定,終於輪到江景琅了,他們才悍然出手——秋曳瀾感到自己簡直就是掉進了花叢里:每天從早到晚,幾乎是排著隊的看小美女們!
「琅兒你也去自己看啊!」她雖然很重視嫡長媳,但這陣勢也吃不消了,不得不拉上兒子一起操心,「之前你十四哥就是自己選的——這事難道不應該是你自己更上心嗎?別老叫為娘一個人在那裡打量來打量去,你喜歡什麼樣的為娘可吃不準!」
江景琅的本性也是很頑皮的,可誰叫他生為嫡長子,又是他皇祖父看好的儲君人選,所以打從幾年前就被太上皇帶在身邊調教,日日被儲君的要求約束著,想不穩重起來都難。
好在在母親跟前,他還能保持幾分幼年時的促狹活潑,這會就趴在秋曳瀾膝上裝死耍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母妃您看著誰好就定給孩兒唄,難道您還能不給孩兒挑好的?」
秋曳瀾還沒正式受冊,所以他現在還不能喊母后。
「為娘喜歡的你可不見得喜歡!」秋曳瀾才不想兒子媳婦是怨偶呢,當然是兩個人看對了眼再下聘了!這會就一個勁的推兒子,「起來起來!不就是被你父皇罰抄了幾遍書?你又不是沒挨過這樣的罰,至於累成這個樣子?少偷懶了,快起來看畫像!看中畫像后,為娘安排給你偷偷看真人!」
江景琅聞言,委屈的叫了起來:「母妃!怎麼能說就抄了幾遍書?!孩兒可是……」
話沒說完,忽聽身後傳來一個不怒自威的聲音,重重哼道:「不過是什麼?!你對為父的懲罰很有意見?!」
「沒有沒有!」江景琅頓時一個激靈,趕緊賠笑——本來是趴在秋曳瀾膝上歇息的,這會卻是一骨碌爬起來,諂媚的給母親又是捏腿又是揉膝,希望能夠掩飾自己方才失儀的樣子,待臉色不善的崇亨負手踱到跟前,才住手起身,小心翼翼的請安,「父皇,您來了啊?」
「功課做完了不曾?!」崇亨帝狠狠瞪了他一眼,被秋曳瀾使個眼色,到底沒說什麼,只哼道,「今兒個晌午後拿不出來,後果你知道!」
江景琅拿眼角瞥了下母親,見秋曳瀾沒有繼續幫忙的意思,暗嘆一聲,弱弱道:「孩兒這就去做!」
等他走了,秋曳瀾才拿起手邊的團扇,嬌嗔著打了下丈夫:「這孩子打小被寄予厚望,好好的活潑性.子都調教成人前的小大人了,難得在我這裡露些真心,你非把他趕走做什麼?我正跟他說正經事呢!」
「他再忙難道還能有我忙?」崇亨帝感到很不滿意,一邊在妻子身邊坐下,一邊拿過她手裡的團扇給兩人扇著風,不滿道,「難得我抽空過來看看你和孩子,他在這裡湊什麼熱鬧!方才是他走的及時,不然你看著吧:晌午後他功課不翻上一倍完成,看我怎麼收拾他!」
秋曳瀾笑得直打跌,纖纖玉指點到丈夫額上:「有你這麼當爹的么?凈坑自己兒子!」
「這也是在教導他!眼色都不會看,往後進了東宮,隨便一個刁奴都能把他哄得團團轉!」崇亨帝大言不慚的說道,「再說叫他多做功課也是對他好,愛之深責之切嘛!」
「我看你啊就是想責之切,然後再用愛之深做理由!」秋曳瀾嗔道,「不許再給他加功課了!不然累壞了他的身子我可跟你沒完!」
崇亨帝笑著應下,又問她:「剛才跟琅兒說什麼正經事呢?」
「安兒跟夜皎定下,不是就輪到他了?」秋曳瀾道,「畢竟景理、景瑞的事,八哥沒託付我,我想應該是他自己有安排——當然是接著給琅兒考慮了。這不,你來之前,我正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呢?」
江景理跟江景瑞在江家孫輩里排行十五、十六,正在江景琨之後、江景琅之前。這也是對雙生子,可惜命不好,生在了當年那個在逼死小陶氏上有份的安珍裳肚子里。所以遠不如秋曳瀾生下的那對雙生子得寵跟引人注意不說,這些年來簡直就是默默無聞。
江景琨一直寄養在叔嬸膝下,跟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們關係普遍不親近,長大點后聽人說了往事,對這兩個弟弟那就更加喜歡不起來了。不知道是考慮到嫡子這樣的心情,還是惠王自己玩瘋了再次忘記去管子女,反正他沒跟秋曳瀾提這兩個庶子的婚事。
他沒提,秋曳瀾考慮之後也不打算跟他說。
畢竟這對雙生子又沒叫她養過,還都是男孩子,有生父在那裡做主,她自己事情夠多的了,犯不著再攬麻煩上身——最重要的是,她跟小陶氏母子的感情擱那兒,對這對雙生子不說遷怒,但也真心升不起什麼照顧的念頭。
所以忙完江景琨的事,她就直接考慮自己的兒媳婦人選了!
這會崇亨帝聽了她的話,也沒提江景理跟江景瑞——他侄子太多了,不說其他人,就說秋曳瀾在建嘉四年七月生下來的兒子江景瑤,排行已經是二十七,他膝下兒子才佔了四個排行而已,也就是說單比江景瑤大的侄子,他就有二十三個!
根本就照顧不過來!
再說以他跟秋曳瀾現在的身份,也不是說想照顧誰就能直接照顧誰的,即使他們心裡沒帶政治意義去做,擱其他人眼裡可不一樣!
江景琨上面的兄姐婚嫁,崇亨帝夫婦都沒過問,偏江景理跟江景瑞兄弟兩個被過問了,傳了出去,人家還以為江景琨得罪了叔叔嬸嬸,被敲打了呢!往長遠說,沒準有人能腦補到惠王世子是不是要換人上去!
因此崇亨帝只是微微一笑:「他還沒束髮呢,急什麼?性.子還沒全定呢!即使現在挑著喜歡的了,過兩年又改了主意怎麼辦?」聲音轉柔,「尤其你懷著身子——我特意把冊后大典延後那麼久,就是讓你好好安胎的!你瞧你還是被他們鬧得不得安寧!我看我還是著人敲打下那些人家,讓他們等冊后大典之後你歇下來了再提這事吧,咱們難道還怕沒有太子妃不成!?」
秋曳瀾一聽就皺眉:「過兩年轉了性.子?你早點怎麼不說這話的?安兒才聘下皎兒!」這兩家可都是親戚,正經的姑表親啊!且都是體面門第,要是定好的婚事過兩年變化,這場面真不知道怎麼收拾才好?!
「安兒跟皎兒不一樣——這兩孩子是嫡親表兄妹,打小就照面。」崇亨帝不以為然,「彼此知根知底的,安兒定人前又被你安排相看了好些人,最後還是想要皎兒,足見他對皎兒是真心喜歡。但琅兒又沒說要他哪個打小玩到大的女孩子,顯然那些女孩子他都只當姐妹看待,既然是從不認識的人里選,我瞧還是讓他再長大點的穩妥!」
說到這裡,正當盛年的皇帝眉宇間瀲灧起一片春水,輕輕一笑,帶著懷念握住了妻子的手,「當年我遇見你時,也有十五快十六歲了,琅兒才十四,再等一年又如何?」
「你倒是記得咱們才見時的年歲,怎不記得那時正是風大雪深?」秋曳瀾被他的話勾起回憶,似嗔似笑的說道,「當初你說冊后大典一定要定一個特別的時候,我道你會選擇年末或者正月里呢!結果你倒好,揀了個全沒關係的三月梨花開!」
就算是按成親的日子算,他們成親也是四月好不好?這三月既不是兩個人的生辰又不是什麼相識、成親、定情的日子,秋曳瀾真不知道他定三月做什麼?難道僅僅因為三月氣候不錯花開得多嗎?
「這日子怎的沒關係了?關係可是極大的!」崇亨帝聞言,卻是意味深長的看著她——待秋曳瀾好奇的掠了掠鬢髮,擺出認真聽的架勢,他卻哈哈一笑,伸指捏了捏她面頰,得意道,「但我現在就是不告訴你!」
「你找打!!!」秋曳瀾嬌叱一聲,捏起粉拳就捶——誰想才捶了一半,殿外忽然傳來兩人幼子江景瑤的哭聲!
「瑤兒?!」夫婦兩個頓時顧不上打鬧,都大驚著朝外看去,「你怎麼了?!」
就見才四歲的江景瑤哭得眼淚鼻涕一把,甩開原本牽著他的姐姐江徽瓔,跌跌撞撞的朝父母這邊跑過來——崇亨帝忙上前迎齣兒子抱了他起來,邊哄邊問女兒:「瑤兒怎的了?方才我過來時看你在帶他玩,可是磕著碰著了?」
江徽瓔茫然道:「女兒就是帶他回殿,才走到這邊他就哭了,他……」
做姐姐的還沒解釋完經過,夫婦兩個倒已經知道小兒子為什麼哭了——江景瑤揮動著小拳頭,毫不客氣的朝崇亨帝臉上招呼著,帶著哭腔,奶聲奶氣的喊:「父皇壞!父皇壞!打父皇!姐姐來打父皇!」
秋曳瀾跟江徽瓔愕然半晌,無良母女頓時笑成一團!
四周下人也是個個縮肩轉身,竭力忍耐著狂笑的衝動——臉色發黑的崇亨帝氣急敗壞的把小兒子抱遠,免得繼續挨揍,不甘心的問:「明明是你們母親在打為父,為什麼你覺得為父是壞人?!」
他太冤枉了好不好!!!
結果江景瑤理直氣壯的回答:「母妃說,打父皇!」
「…………為父也沒少帶你玩啊!也沒少陪你啊!更沒少疼你啊!?」崇亨帝無語的看著還在哭天喊地要幫他親娘抽自己的小兒子,覺得自己那顆做父親的心跟摔地上的琉璃件似的,碎得那叫一個徹底,「為父對你們長兄是嚴格了點,可對你這小傢伙哪裡不好了?!」
天地良心,他對長子之外的子女都是很寬厚的好不好?
尤其這個還沒到啟蒙之年的幼子,那根本就是心肝寶貝一樣只有慣沒有管啊!
倒是妻子,覺得長子各種辛苦,最疼的反而是長子!
憑什麼這個小兒子現在居然把他親娘的話當聖旨似的,他這個正經說話會是聖旨的親爹,都挨揍了,這臭小子還能視若無睹的給他親娘拉偏架?!
他的悲劇到這裡還沒完——江景瑤本來就被姐姐帶著在外面玩累了才回來的,他小孩子體力當然也差,這麼一番哭鬧,頓時就不舒服起來,先是打噎、跟著哭喊聲就微弱下去——夫婦兩個這年紀帶孩子已經有經驗,尤其是江景瑤上面那對雙生哥哥江景珏跟江景璇,根本就是一路病大的,做父母的早在那兩個兒子身上攢足了經驗,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對,秋曳瀾趕緊上前把他接過來放到榻上,催促人去傳太醫!
太醫到后,診斷下來這孩子倒也沒大事,無非是情緒激動了點,身體有點脫力。都未必要吃藥,睡一覺基本就能好。
但太醫走後,秋曳瀾就爆發了!
她拎著崇亨帝的耳朵,面色猙獰的咆哮:「兒子聽我的話,你有意見沒有?!」
「……沒有!」崇亨帝不住拿眼角瞥一旁的女兒,偏江徽瓔嘟著小嘴在那裡看弟弟,壓根沒注意到父親的眼色!
「他才這麼小,打你幾下怎麼了?!你是豆腐做的嗎碰不得?!」
「……我錯了!」崇亨帝有氣無力的開始認錯賠罪哄老婆,抽空狠狠瞪了眼還在嘀咕弟弟的情況的女兒,暗恨:「我就說要教這些不孝子女會看眼色!都看到我這個當爹的挨訓了,不幫忙說話也還罷了,居然不趕緊走人!這不是故意叫我這當爹的下不了台嗎?!」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他內心的咆哮,江徽瓔總算注意到父母之間的情況了,但她非但沒有馬上上來給親爹解圍,反而迷惑不解的詢問親娘:「母妃!女兒看您對父皇,除了尋常時候,不是打就是罵的……」
聽到這裡,崇亨帝還很欣慰:「果然女兒是父母的小棉襖啊,這不,開始埋怨她娘對為父太粗暴了!」
又覺得美中不足,「但是女兒啊!你勸你娘勸的也忒沒水平了,直接說這種真話,就不怕激怒她嗎?到時候你作為親生骨肉她捨不得動手,不定又要拿為父出氣啊!」
當然崇亨帝很大方的決定,即使真這樣也不跟女兒計較,畢竟女兒一番好意嘛!
但!!!
江徽瓔接下來的話不是「這樣多欺負我爹多暴力多不好」,而是,「父皇還是對您死心塌地的,難道好夫婿都是打罵出來的嗎?偏女兒性.子好,不愛打罵人,您說往後女兒要怎麼對駙馬呢?到時候給女兒挑個不用打罵就能聽話體貼的人好么?」
綜合了父母美貌的小蘿莉苦惱的歪著頭,烏黑明亮、紫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充滿了求知慾,看得出來,她是真心沒覺得自家父皇可憐,真心是在純粹的考慮自己的未來!
「噗——!」
來自親生女兒的補刀太深太狠太突然太致命,正正刺穿了崇亨帝前一刻還浸泡在被女兒心疼的溫暖里的小心臟——忍無可忍的崇亨帝吐完血后憤然拍案:「你親哥都還沒定親,你一個女孩子家開口夫婿閉口駙馬,成何體統?!回你殿里去好好反省!不反省好你不要出來了!」
這什麼女兒什麼小兒子啊,全部都是白眼狼!!!
還小棉襖——夏天的棉襖差不多!
但爆發的崇亨帝卻沒能把女兒嚇住,反而迎來女兒同情的眼神——下一刻,他被妻子更加憤然的鎮壓:「你小點聲!沒見瑤兒才睡著?!!」
……總而言之,膝下四子一女,秋曳瀾肚子里還揣著個包子,正當盛年的夫婦兩個是不愁日子寂寞的。
尤其是,當年的種種遺憾與悲哀,能揭過的,基本都揭過了。
不能揭過的,也在歲月的無聲流逝下止了血、淡了痂。
腐朽之後終有新生——關於前者的嘆息有多綿長刻骨,關於後者的讚美就有多歡喜銘心。
最值得慶幸的是煙花易冷的規則,哪怕是人世間公認最深刻最激烈最沉重的感情,生與死、愛與恨,終究也抵不過流年,統統淘盡於不動聲色的變遷。
由此衍生出來的悲與歡,自也在一個又一個冬去春來里淡泊成唇邊一縷蒼涼笑,轉瞬就被庭前飛舞的風花雪月提點已是陳年往事該放下,莫辜負此時此景好年華!
……打打鬧鬧的天倫之樂里,這年臘月,天下最尊貴的夫婦終於迎來了第二個女兒!
「希望這孩子不要學她姐姐一樣沒良心!」特意抽出空來守在產房外的崇亨帝,手勢嫻熟的抱著新生兒,端詳著襁褓里閉眼大哭的小女兒,嘴角抽了又抽,默默祈禱,「這麼多孩子,好歹有個偏心我這做爹的不是?我待他們真不壞啊!」
取名「徽玉」的小公主滿月時就是崇亨二年的正月了。
出了正月,彈指就到了三月梨花開——崇亨帝親自選擇的日子裡,冊后大典理所當然的盛大。
長達一年的籌備、崇亨帝毫無掩飾的獨寵、朝野皆知的准太子的生母,冊后大典再不盛大的話,大秦的國力都要受到質疑了。
整整一日的繁冗禮儀后,終於宴終人散,在這樣隆重的日子裡,不得不終日戴十二樹金銀雜寶琉璃花釵、穿著深青赤質五色翟褘衣的秋曳瀾,好不容易捱到「夜半無人私語時」,卻是什麼旖旎什麼激動的想法也沒有,催促宮人給自己卸了釵環穿戴,奔進寢殿,撲倒在錦被上,幾乎是倒頭就睡!
但也許是宴上多喝了幾盞,她沒有醉,卻在臨近天明的時候醒了。
醒的時候看到睡榻對面的殿窗開著,丈夫只穿了中衣,負手站在窗前,靜靜的眺望著窗外庭中,一林梨花開如明月。
她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想詢問他為什麼還不安置,但聽到動靜轉過頭來的崇亨帝,卻反而招手讓她去窗前——三月的風穿林入殿,帶來梨花清甜的芬芳,軟軟的暖暖的,穿中衣一點也不冷,風過衣底,反而有種酥酥麻麻的暢快。
秋曳瀾趿了絲履走過去,被丈夫推到窗前扶住了窗欞,而他靠在她身後,從肩頭伸臂下來摟住她,似乎才喝了一盞薄荷露,唇齒間分明帶著薄荷的清氣,半含著她耳垂輕笑著問:「還記得去年我說,選今兒冊你為後,是有用意的?」
「嗯?」才醒的秋曳瀾,神情有些懵懂的偏了頭,想了一會才想起來,委屈的扁了嘴,「不是說不告訴我?」
「要留到現在說,哪能當時就叫你知道?」崇亨帝笑的得意又溫柔,男子修長白皙的手指為她挽起幾縷被夜風吹散的髮絲,在骨節分明的指間纏綿的繞著了一圈又一圈,他諄諄善誘似的問,「咱們頭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風大雪大的臘月里!」與去年同樣的回答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崇亨帝憐愛的低頭吻了吻妻子的腮,輕嘆:「是啊!風大雪大——但你看,現在像不像那個季節?」
春夜明媚的月色皎潔若梨花,庭中盛開的梨林猶月華——花月交相輝映,從殿窗里望出去,滿地清輝猶如滿地霜雪,枝頭雪白到艷麗欲滴的梨花,如何不似當年的玉樹瓊枝飛雪時?!
「我當然記得咱們初次相識是雪天,可是每每回想起你當時傷痕纍纍的模樣,又知道你當時才從帝子山的雪崩里逃出生天,我就不喜歡雪天。」
男子清朗的嗓音里有著淡淡的懊惱與濃濃的憐惜,「所以若要紀念咱們的相識,我寧可選擇三月梨花開的時候。」
「惟願我妻,年年只記此春夜月下梨花開,似霜似雪都好,終究溫柔閑適,不必添衣,趿屐起身,便可玩賞;再不受凜冽風雪摧折,擬玉樹瓊枝作梨花!」
世人以梨花擬雪,固然生動。可冰天雪地里的美,不是狐裘暖爐圍繞,又何來心情欣賞?
而且冰為枝雪為花固然傲岸清高,終究欠了真正的梨花那份甜美溫柔,更在春暉普照之後,註定消融而去,一切成空。
所以他為妻子選擇真正梨花盛開的季節,這是風輕且軟、月清而皎的時候,是花開似夢、夜色亦溫暖的時候——她不必穿戴齊整、不必擔心寒冷、不必回憶起二十年前狼狽屈辱、不必被勾起那些落魄時的心情……她什麼都不必操心不必預備,只需要,從榻上下來,走到窗欞前,來看,就可以了。
這一天明月如梨開,這一庭梨開如明月。
是他為她默默預備的美景,吝嗇於公布,吝嗇與人說,甚至吝嗇提前的通知,只在夜半無人的私語時,邀她共沉醉。
這一天明月如梨開,這一庭梨開如明月。
也是他對她的承諾——我知道你過往經歷了難以言說的風與霜,也知道一起走來的歲月里的種種憂傷——但從今以後,我願以嬌柔的梨花代替冰與雪,讓你的生命中,只有春夜明媚月色下的梨花蔚然似雪,紛紛皚皚里,滿滿都是溫柔的歡喜與結實的期待。
——卻忘記那些年中凜冽如刀的寒與冷,於我的臂彎我的懷抱里,停泊你此生的信任與年華!
如詩如夢的月下,秋曳瀾轉過頭,仰望著身後男子在月色里美好如畫卷的眉眼,嫣然勾唇:「梨花潔白樸素,你用它來承諾我,那麼我也用最樸素的話回答你——」
帶著千年之前特有的古拙樸素的那句話、承載深沉寄予厚重的那句話,像春暖花自開、像秋來花自果,自然到渾然天成的道來,「此生,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確實人世間最深刻最激烈的情感,也終究有一日會淡卻會被雨打風吹去。
但正如庭前梨花謝了又會再開一樣,
若愛已生根發芽,
何懼風雨的莫測、何懼四季的變遷?
冬之寒、春的暖、夏之炎,這種種的磨礪與醞釀,終究不過讓它在秋日結出甘美可口的果實,在來年開出更加絢爛的芳菲!
所以我以我記憶中最深刻最溫暖的句子,與你為誓——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