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
妾發初覆額,郎騎竹馬來。
梅雪與秋聶、鞦韆兄妹的交情,便是如此。
所以她理所當然的不喜歡秋靜瀾。
畢竟按照她的祖父、「天涯」左護法原本的計劃,左護法年高退任之後,「天涯」交與葉無疾,之後,就是她——但她願意讓位與秋聶。
其實讓不讓都無所謂,她跟秋聶的婚事是在十歲前就定下來的,夫妻一體,誰做左護法又有什麼關係?秋聶也不是那種妻子地位比他高就受不了的人。不過梅雪卻比較看重這個,橫豎秋聶大部分事情都聽她的,名份什麼的,誰比誰高都無所謂,那當然是丈夫的地位更光鮮點諧調。
可是秋靜瀾的到來,卻宣告了這個安排的夭折。
左護法明確的告訴自己的孫女:「西河王府怕是完了,往後『天涯』就是世子的存身之處。逐漸停止一切生意,全力以赴為世子鋪路!」
原本安分守己的做著人命買賣的組織,忽然轉成要去跟當朝攝政太后火拚——這一年梅雪雖然年歲不大,但自幼耳濡目染,也本能的感覺到其中的兇險。
她很不情願:「人救出來就可以了,何必還要為他報仇?皇城的那些貴人是好對付的么?之前安陽郡王不就是個例子!」
左護法伸手摸了摸她的丫髻,臉色很和藹:「你說的沒錯,皇城裡那些貴人確實很難對付!」
然後讓她去抄她最近讀過的書里最長的一本——三百遍!
「你記住,我們這些年來雖然一直做著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買賣,但我們不是商賈!」面對泫然欲泣的孫女,左護法冷笑,「我們是秋氏的底牌!我們的刀,閑時殺人只為了保持刀鋒的鋒利,免得需要用在敵人身上時遲鈍——下次再說這種生意話,自己想後果!!!」
「可是連西河王府都巴不得跟咱們脫離關係!」梅雪委屈的哭出了聲,「咱們憑什麼還把他們當主子看?!」
西河王府那邊對「天涯」的疏遠,「天涯」里不是沒感覺的。
梅雪作為左護法的嫡親孫女,又是「天涯」再下任執掌者的第一候選人,常年跟隨祖父左右,當然也有所知。
所以不能明白左護法為什麼那麼執著的效忠西河王府。
「生為秋家人,死為秋家鬼!」左護法盯著孫女看了很久很久,最後用這簡短一句,闡述了他的決心——他很忙,忙到沒空給孫女細說他這種秋氏積年老僕的心情。所以只能以簡單粗暴的方式告訴孫女:這事沒什麼好商量的!
他鐵了心要報仇。
跟他一樣鐵了心的還有葉無疾——噢,葉無疾自從帶著安陽郡王的頭顱去給廉太妃過目后,已經改名任子雍。
從大瑞開國前就開始積累的底蘊,盡數運作起來。
目標明確而破釜沉舟——這讓還介於女童與少女之間的梅雪感到發自內心的憂慮:「『天涯』本已見不得光,如今還捲入與攝政太后、鎮西軍新任統帥為敵的旋渦里去,倘若事敗,這天下之大,又豈有我等容身之處?」
她不覺得自己沒良心,畢竟不說西河王府這些年來一直想甩掉「天涯」這個包袱,就說,「西河王府雖然是我等之主,可秋氏血脈又不是就秋靜瀾一個!聶弟跟千兒不也是秋家血脈?就因為庶出,他們兩個人的想法加起來,也不如秋靜瀾一個人的意見重要嗎?」
沒錯,秋聶跟鞦韆也不贊成報仇。
原因很簡單,雖然說死了的秋仲衍算起來是他們的親叔叔,但畢竟沒照過面,感情自然淡薄。
再說同為老西河王的血脈,秋靜瀾生長王府,受盡千寵萬愛,又貴為世子——秋聶跟鞦韆呢?出生就是在「天涯」里,往後也只能在這個組織里混。
雖然說這不是因為秋靜瀾父子的緣故,而是他們的父親當年染病在身,京中太醫束手無策,只有「天涯」中的一名醫者能治。為了防止泄露西河王府與「天涯」的關係,只能讓他詐死求醫。
這麼治好之後,當然也回不去了。
可一般是王孫,嫡親堂弟高高在上,他們卻只能縮在陰暗的角落裡,即使同樣錦衣玉食,心裡哪能沒點不平?
這種情況下,要他們跟秋靜瀾共進退,對秋仲衍的死、對西河王府的遭遇感同身受,秋聶跟鞦韆自然做不到。
只可惜這時候左護法、任子雍當家,他們三個說了都不算。
左護法跟任子雍對於西河王府,前者是忠心,後者是愧疚。總之他們粉身碎骨也要給西河王府討個公道!
梅雪思來想去,決定找秋靜瀾談一談。
但她找了幾個月都沒找到人……
也不能說沒找到人,重點是找到了人,秋靜瀾也沒空跟她說話。
讀書、習武、學各樣技藝……他簡直忙得像個陀螺。
幾個月後,梅雪已經不忍心找他了:「這麼個學法,即使成天好吃好喝養著,天長地久也不知道會不會出事?」
秋聶跟鞦韆倒是很理解:「他親爹被人害了,就他一個兒子,他妹妹那麼小,他不爭氣的話,還談什麼報仇?」
「你們願意幫他了?」梅雪問。
「當然不願意!」秋聶跟鞦韆異口同聲,「是他爹被害了,又不是我們的爹被害了!他該爭氣該努力去報仇,關我們什麼事?!」
梅雪:「……」
這種想法梅雪倒是能夠理解——但左護法與任子雍是肯定不理解的!
所以秋聶與鞦韆提出把他們應得的那份產業分給他們,且他們兄妹不參與報仇之後,向來對他們優容有加的左護法臉色鐵青良久,方甩出兩個字:「做夢!」
他不但這麼說,而且也這麼做,直接指示「天涯」所有能說得上話的管事人,「第一,在給王爺報仇之前,任何人都休想分走『天涯』一毫一厘!第二,在王爺報仇中不出力的人,同樣不可取一毫一厘!」
梅雪私下問他:「那要是這個仇永遠報不了呢?」
「我報不了就交給子雍!子雍報不了交給你——『天涯』但有一人在,這事就沒完!姓谷的賤婦又不是老妖精,她能活幾天?!我不信谷家沒有衰落的時候!咱們『天涯』存在數朝之久,還收拾不了一個以色事人的賤婦?!」
左護法咆哮,「你現在就給我發誓:日後必行此事!否則我趁早叮囑子雍再找個識大體的繼任者!」
梅雪差點吐血!
她當然不肯發這樣的誓!
畢竟在秋靜瀾被「天涯」接到總壇之前,她可是「天涯」中當之無愧的掌上明珠!怎能沒點嬌縱之氣?!
「隨便你!」她這麼恨恨的說著,摔門而去!
只是三個月後,她卻跪在左護法跟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了誓言:「谷氏不死,此仇不滅!」
左護法這才合眼。
跟她一起立誓的包括秋聶與鞦韆——沒人逼他們,儘管左護法一直憤然於他們對堂弟遭遇的無動於衷。但終究也是秋氏血脈,所以只是不允許他們分走「天涯」,卻沒有真的強迫他們參與報仇。
畢竟:「萬一事敗,秋家總得留點血脈下去。世子是在王府土生土長的,聶公子與千小姐,卻是京里沒人知道的。」
秋聶與鞦韆改變想法的原因是左護法。
他們的父親身體不好,當年在「天涯」被治好后,也比常人孱弱,拖了些年就去了。
秋聶與鞦韆從出生起就被交給左護法,與梅雪一起撫養。
那位老人疼愛他們一如親生骨肉,彼此之間沒有祖孫之名,卻有祖孫之情。
嚴格論起來,他們之前不願意幫助秋靜瀾,也有認為秋靜瀾前來「天涯」后,奪了他們寵愛去的妒忌的緣故。
可現在左護法沒有了。
「所以我們只能幫秋靜瀾報仇。」鞦韆坐在鞦韆上落寞的告訴梅雪,「這是左護法臨終前最後的叮囑,我們一定要做到!」
「哪怕是拿我們去鋪路!」
但她也告訴秋靜瀾:「我們以前不喜歡你,現在還是不喜歡你——倘若不是為了你跟你父親的緣故,興許左護法還能再活些日子!」
這話是真的——秋仲衍的死對左護法打擊極為巨大。
暗中守護西河王府一輩子的左護法,竟在暮年迎來西河王府的重大變故,年輕的嫡出王爺蹊蹺的戰死沙場不說,追根究底還是從「天涯」這邊出的問題!
雖然說無意中向安陽郡王泄露「天涯」與西河王府秘密的人是任子雍,但,任子雍從進入「天涯」起,一直都在左護法的監視與指導下。
左護法認為一切都是自己不夠仔細造成的:「子雍進來時才十五歲,年紀放那裡,天資再高也總有疏忽的地方。我偌大年紀,執掌『天涯』數十年,竟也犯這樣的錯誤,這事的責任如果是十,他最多是一,剩下的九,都是我的!」
這樣的想法之下,這位老人的故世,怎麼能說沒有提前?
可梅雪偶爾也想:「假如一開始,我就順著祖父的意思,願意幫忙。而不是與聶弟、千兒一起反對給西河王府報仇……祖父不發那場火,是不是也可以多捱些日子?」
秋聶與鞦韆嘴上不說,心裡多少也有悔恨。
所以他們甘心情願冒險潛入谷氏陣營為秋靜瀾做內線——雖然他們從來都不喜歡秋靜瀾,也不喜歡秋靜瀾那個掌上明珠秋曳瀾。
他們只是為了左護法而已。
即使左護法最終沒能看到谷氏倒台、況氏伏誅的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