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9.
?顧淵被黎穆的這一句話嚇了一跳,他萬萬沒有想到黎穆會突然提到這麼一個話題,這讓他想起了當初尹千面上門殺他之時所說的話——他先是看上的他妹妹的臉,接著又看上了他的。
顧淵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黎穆說:「你的眼睛很像我的母親。」
顧淵不免有些錯愕,一下子回不過神來,說:「什麼?」
黎穆皺眉道:「我也並不清楚,只是我師父所殺的人,多少都與我的母親有些相像。」
顧淵心想,他妹妹的那雙眼睛,是她身上最像他的地方,只是他的妹妹嬌柔可愛,那一雙眼睛是會說話的,霧蒙蒙彷彿要滴出水來。他卻有些不同,他是男子,眉目間帶著些英氣,又是清秀俊逸,回想起黎穆母親的模樣,似乎的確有些相似,可真的是一樣的嗎?他當時並未注意雅澤夫人的長相,更何況……尹千面要他的眼睛做什麼?
他心中也有了一個猜想,只是這個想法對先人有些不敬,他不敢在黎穆面前說出來,便低聲囁嚅著說:「我並未注意。」
黎穆說:「師父他總是有些古怪,我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我厭惡,卻也害怕他。」
顧淵只得安慰他說:「尹千面已經死了。」
黎穆長嘆一口氣,說:「但願如此。」
顧淵這麼躺著與黎穆聊了一會兒,他漸漸覺得困了,不知不覺閉上了眼,不知什麼時候便已睡著了,待到次日清晨雞鳴,他自夢中醒來,只覺得有些發悶,倒是十分暖和,迷迷瞪瞪睜開眼,發現黎穆不知何時也爬到了床上來,正摟著他,那條尾巴繞了過來,將他圈在其中——怪不得如此暖和,這幾乎就是裹了一條熱哄哄的皮毯子。
顧淵愣了片刻,忽而又開始生氣,他心中羞惱不已,便真的拽住了黎穆的尾巴,用力扯了扯,怒道:「你給我起來!」
黎穆大約真的也是睡著了,忽而被人扯著尾巴,疼得厲害,自夢中驚醒,幾乎從床上跳了起來,大驚失色,見扯著他尾巴的人是顧淵,神色間立即帶上了一份委屈,可憐兮兮說:「潛之,疼。」
顧淵不曾鬆手,反而是怒道:「你怎麼到床上來了!」
黎穆說:「我困了,床又這麼大……」
顧淵憤怒不已:「那你為何要摟著我!」
黎穆更加委屈:「你將被子都卷了去,我冷。」
他說得有理有據,顧淵一口氣憋在心中撒不出來,黎穆的歪道理這麼多,他正在氣頭上,腦子裡有些混亂,一時也轉不過彎來。他忽而想起自己手中還抓著黎穆的尾巴,又正氣的厲害,不由得用上了幾分力氣,狠狠捏了一把。
黎穆倒抽一口涼氣,他的尾巴除了自己之外,幾乎就再也沒有其他人摸過,而顧淵不僅摸了,還如此用力的扯了一把,的確是有些疼的,那尾巴上的細毛幾乎都炸了起來,他不由得沉下臉,冷聲說:「鬆手。」
顧淵不肯鬆開,氣呼呼的,兩人都有些不曾睡醒,當下便如同三歲孩童吵架一般爭執起來。
黎沐怒氣沖沖說道:「快鬆手!再不鬆手,我就……就要……」
他想不出狠話,一時卡了殼,顧淵便說:「就要什麼!」
黎穆脫口而出道:「就要親你了!」
顧淵的臉上騰的便紅了,他氣呼呼的接著往下說:「你你你要是敢,我就扯斷你的尾巴!」
他說完這話,兩人都是一怔,忽而齊齊回過神來,各自面紅耳赤背過身去,心中懊惱不已,想,天啊,剛才我都說了些什麼。
兩人尷尬著起床洗漱,又尷尬著結了帳走出客棧去,途中更無一人再敢說話,一直趕到死陣之外,進了死陣,守陣獸趕來迎接,它見黎穆身旁還跟著顧淵,顯是高興不已。
今日守陣獸並未化出狼形,還是一副巨獸的模樣,它低低垂下腦袋來,要蹭一蹭顧淵,顧淵卻被他頂的退開兩步,險些摔倒,守陣獸尷尬不已,又收到黎穆一個白眼,急忙化作了狼形,搖著尾巴蹭過來,繞著顧淵的腿轉圈。
顧淵將黎穆的那一把劍交給守陣獸,讓他將這把劍封印好了,決不可再取出來,守陣獸興高采烈去了,轉眼便聽顧淵說他們還要離開此處,它是這兒的陣眼,無論如何是動不了,一想到又要一獸在此孤單等候兩人回來,便十分難過,耷拉著尾巴,不肯再與他們說話。
顧淵安慰了他幾句,好容易將它勸了過來,又稍稍收拾了東西,便和黎穆出了死陣,再次動身趕往清玄山。
清玄山離此處極遠,沒有數日時間是趕不到的。而去清玄山必將途經飛雲山莊,顧淵想再去驗一驗尹千面的屍骨,便決定和黎穆先在山莊下的小鎮歇息,趁著天色昏暗,再溜進山莊里去。
顧淵自幼在山莊內長大,他幾乎熟悉山莊里的每一處暗門小道,山莊極大,防衛雖嚴,可無論如何總歸是有些紕漏的,他知道如何避開守衛溜到後山墓園之處,可保險起見,他還是與黎穆一同蒙了面,偷偷摸摸的,倒像是偷東西的賊一般。
他從未想過竟會以這種方式重回山莊,心中不免覺得有些難過,這本是他的家,可往後他還能將此處當作是他的家嗎?
他不知道。
一路無驚也無險,他們順利避開了守衛,溜進了後山墓園。顧家的歷代子孫均葬在此處,據說此處是塊風水寶地,顧淵並不了解,他只知顧家是有幾個守墓人的,他們要掘墓,自然得先將那幾人弄昏過去。
顧淵自知手法生疏,便將此事交與了黎穆去辦,黎穆熟門熟路弄暈幾人,又在他們身上布下了術法,他們醒來時便會忘卻這一切,以免被人察覺有人來過此處。
顧淵自懷中掏出了賀潺的那一面鏡子來,念過法訣后將賀潺召出,低聲說:「賀兄,我們已到了。」
他將鏡子立起,以便賀潺能夠看清周遭境況,賀潺四下看了看,贊道:「好風水。」
顧淵卻已開始找尋自己的墓穴所在,他對這墓園算是十分熟悉,只看著何處多了一方新墳,便知家中僕役是將尹千面葬在了此處。
他與黎穆一同過去,那墳前的石碑上的確寫了他的名字,看著自己的名字刻在墓碑上,這滋味實在是古怪,顧淵搖一搖頭,與黎穆配合著掘起墓來,他祖父不喜鋪張,故而家中子弟的墳塋都甚為簡單,只不過家境富庶,棺槨之內總歸是有些貴重珠寶的。
他們已掘到了棺材,黎穆將那棺材弄了上來,撬開棺蓋,裡面躺了一人,看外貌正是那日死去的尹千面,這屍體葬了數月,竟一絲一毫也不曾腐化,黎穆不由得覺得古怪,正想開口詢問,顧淵卻皺眉伸出手,捏住屍體的下顎,那屍體張開嘴,吐出一顆隱隱散著微光的珠子來。
顧淵道:「這是上好的靈珠,可用於防止屍身腐爛。」
這自然是他的家人放進去的,他沉默不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黎穆只得皺著眉,垂下頭仔細觀察著那屍體的模樣,一面問:「如何才能知道他是不是我師父?」
賀潺訝然道:「你竟不知道?」
黎穆不解:「我為何會知道?」
賀潺說:「我原以為你是他的徒弟,他自然會教你一些變幻容貌的辦法……」
幾人面面相覷,他們挖出了屍體,此時反倒是不知該要如何去判斷了。
黎穆無言低下頭去,仔細檢查著那人臉側肌膚,似乎是努力想要找到一絲破綻。
顧淵皺著眉細細想了片刻,忽而開口說:「尹千面易容,不過是剝皮後學人舉止,那麼體內臟器他定是模仿不了的。」
賀潺問:「顧少莊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顧淵指了指棺內屍體,說:「這本是我一位朋友,他天生器官便有些異於常人,他的心器生在右側。」
顧淵自袖中摸出了一把短刀來,他走到棺材前,嘆了一口氣,道:「游兄,得罪了。」
他解開屍體身上的衣物,將刀子自胸口切了下去,他從未做過這種事,走刀間難免有些困難,手上的觸感又極為噁心,令他幾欲作嘔,正不知如何才是,黎穆已接過了他手中的短刀,說:「潛之,我來吧。」
顧淵退到一旁,胃中翻江倒海,閉眼喘了一口氣,聽黎穆說好了,才站起身,拿著鏡子,湊過去看。
那屍體胸膛大開,靈珠將他的臟器保護得極好,那心臟鮮活,幾乎如同還會立即跳起來一般。
顧淵的神色卻沉了下去。
那顆心臟生在右側。
這不是尹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