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講」
?谷慈終於明白那條線是用來做什麼的了。
「我以為你出事了才過來的。」
她從小就是在這裡住著,和鄰居處得都很和諧,十幾年來從沒有人正兒八經跟她分過院子。
很顯然,眼前這個男子開創了先例。
「在你來之前我已經量過了,兩塊地是完全一樣大的。」男子說著露出了微笑,但在這張滿是灰塵的臉上顯得有些可怖,「不信你可以去量一量。」
「不……不用了。」谷慈連忙擺手,「你覺得好就行。」
她在四周看了一圈,確定沒有什麼小偷,而是這個人自己搞出來的狼藉,便提著燈轉身走了,結果剛出大門又聽到「轟隆」一聲。
谷慈連忙循著聲源往裡跑,還好大晚上的只有一間屋子亮著燈。她跑到了廚房門口,只見方才那個蓬頭垢面的男子正坐在一片狼藉之中,顯然是剛才摔了一跤,頭上頂著個盆。
她好像有些理解李捕頭是怎麼中風的了。
這個人分明才搬過來不到一天,廚房裡儼然變成了一處慘不忍睹的廢墟,肉菜飛的到處都是,醬料還濺到了牆上,鍋鏟倒插在灶上,大鍋扣在地上,鍋底上有個洞。
她一直以為,那些傳說中不會做菜毀了廚房的人,都是活在戲本子里的。
谷慈方才從睡夢中驚醒,看到這樣的景象更加精神了,連忙將提燈放在一邊,去把他扶起來。
那人不痛不癢地把腦袋上扣著的盆取下來,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你是誰?」
他的目光里閃爍著好奇,谷慈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失憶了,解釋道:「我是你的鄰居啊,我剛剛才來過。」
男子聽罷,依舊端詳著她,露出幾分疑惑,好似並不認識她,面不改色道:「是嗎?」
「是啊!」
「我的鄰居說她叫谷慈。」
「……我就是谷慈。」
聽到這個回答,他像恍然大悟似的,唇間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哦——」,但雙眼仍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臉,從額頭到下巴,看得非常仔細。
「你能在頭頂上插一朵花嗎?」
與先前一樣,他說話的時候很認真,也許是怕她聽不懂,還特地伸出雙手比劃了一下,雙手瘦而有力:「我之前種過向日葵,你把莖下面綁個頭箍,戴在腦袋上。你的個子不算高,不會被門卡住的。」
「……」哪有人會在頭上戴這麼個東西!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為什麼要在頭上戴花?」
「這樣我就能分辨出你是我的鄰居了。」
谷慈有些詫然,「難道在你眼裡,大家都長得一樣嗎?」
男子認真地點頭,似乎仍然在仔細研究她的臉,「現在我只能看出你是個女的,如果你在頭頂上插一朵向日葵,我就可以分辨出來你是誰了。」
谷慈看了看他。
臉盲她見過,臉盲到這個份上的真是頭一回見。
完了完了肯定是剛才把腦袋摔壞了。
他已經髒得不像個人了,臉上烏漆墨黑,只有從袖口的一角能看出穿的原本是件白色的長衫,可他好像絲毫不在意的樣子,在廚房裡四處翻找著什麼。
「你在找什麼?」
男子專心致志地繼續找東西:「吃的。」
「你剛才就是想做宵夜吃么?」
「是的。」
她環視廚房一圈,根本沒什麼食物,「這戶人家搬走的時候都清空了。」
男子聽罷停下了找東西了動作,肚子突然叫了一聲。
谷慈有些想笑:「你是不是應該……先去洗個澡?」
男子想了一會兒,一本正經道:「可是我餓了。」
她狠狠搓揉了一下眉心,「那個……我家裡有吃的,我去幫你做,你先去洗澡怎麼樣?」
男子半信半疑地看看她,良久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谷慈這才鬆了口氣,連忙回家給他熱了一碗小米粥,把粥端去了小廳。她忽然覺得有哪裡不對,旁邊好像坐著個黑乎乎的……
「——啊!」
她驚叫了一聲,一轉頭髮現那個蓬頭垢面的男子正在旁邊看著她,坐得相當筆直,伸出兩根手指:「你越線了,兩次。」
他壓根沒去收拾自己,剛才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谷慈扶著額,深呼吸了一下,盡量露出笑容:「你……沒有去洗澡么?」
「我忘記買浴桶了。」他略帶惋惜道,「搬過來的時候有點匆忙。」
你居然還能平安地搬過來。
谷慈將這句話憋在心裡,有些想象不出他是如何搞成這樣的,想笑又很無奈,於是回去打了一盆熱水,將毛巾在水裡揉一遍遞給他。
「這是什麼?」他疑惑道。
「擦臉。」
他點點頭,拿起毛巾在臉上胡亂抹了一番。
谷慈已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他,將毛巾又在水裡洗乾淨,深深嘆了口氣:「要不……我幫你擦罷?」
男子抬頭看看她:「你聰明么?」
她露出疑惑的目光。
「我在門上施了法,不過好像沒什麼用。」
她沉默了一會兒,「我看出來了。」
她真的很懷疑,厲知府口中的「沈先生」,是不是眼前這個小孩子一樣的人。
谷慈嘆了口氣,展開毛巾,問:「平時沒有人照顧你么?」
這一回,男子沒有再說什麼,老老實實地坐著,再老老實實地坐著任她擦拭自己的臉,與方才的態度截然不同。
「之前有的。」他忽然道,「去世了。」
他的口氣平平淡淡,但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哀愁。谷慈繼續問了幾句,才知道先前沈府有個老管家姓成,從他兒時就開始照顧他,七十的高齡了,到上個月終是撐不住了撒手人寰,所以他才會搬家到這裡來。
「那其他人呢?沒有丫鬟小廝之類的么?」
男子搖搖頭,答得理所當然,「他們都是蠢人。」
「……」
谷慈不想再搭理他了,專心地給他擦臉,才發現這個人的膚色其實很白皙,臉上輪廓分明,依稀能看出是個俊俏的青年。
越來越眼熟了,肯定在哪裡見過他。
男子一直沒有看她,而是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的蠟燭,許久突然開口:「你不給我換衣服嗎?」
谷慈回道:「你看得出來我是個女的嗎?」
男子低著頭,似乎有些不高興,「我可以用你把成叔換回來嗎?」
「……」她覺得和他無法溝通,「應該不行。」
第一次見到如此令人難以忍受的人,偏偏他在說話的時候很認真,一點也不像開玩笑,認真到讓她覺得——他就是這麼想的。
二人就這麼沉默了好一會兒,谷慈突然想起什麼,問:「那個……沈先生,你叫什麼名字?」
「沈清和。」他不冷不熱地答道,「厲知府讓你來時沒告訴你么?」
谷慈愣了一下。她答應厲知府幹這活不過今天白天的事,難不成……衙門早就跟這個人說好了?
「是厲知府告訴你我要來的么?」
「不是,他不會主動來找我。」沈清和聳聳肩道,「目前知道我這個住址的只有厲知府,你不看就知道我姓沈,而且李捕頭中風了,所以當然是知府讓你來接替他的。」
谷慈咽了一下嗓子,「李捕頭中風……和你有關係嗎?」
「當然沒有,你為何會這麼想?」沈清和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他只是經常對我大吼大叫而已。」
「然後呢?」
「然後他就中風了。」
「……」
他的頭髮蓬蓬的,上面還沾著黑黑的東西,一股焦味,像是剛從什麼災難現場出來,看起來十分好笑,可他本人好像根本不在意這回事。谷慈忍不住道:「就算你不洗澡,也應該……先去換件衣服罷?」
沈清和聽話地點點頭,走向了旁邊放著的一堆小箱子。他的行李大多堆在小廳,估計是尚未來得及收拾,搬搬放放了一會兒,突然停了下來,轉頭盯著谷慈看:「成叔以前都會幫我拿好的。」
口氣聽起來是有那麼些可憐。
但這好像和她沒什麼關係。
「我想成叔了。」
谷慈一咬牙:「好好好,我幫你拿。」
沈清和滿意地坐回原處。
她走過去將小箱子放在地上,本以為這個人的箱子應該也會擺放得慘不忍睹,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收拾得尤其整齊,衣服也疊得甚好,角落裡還放著三個能裝得下她的空箱子,皮料上等,不知原來是放什麼的。
她將乾淨衣服遞了過去,又將身上的一把小木梳給了他,補充道:「頭髮也梳一下吧。」
沈清和沒有說話,抱著衣服,眼睛直直地看著面前小米粥。碗里冒出噴香的熱氣,雖然只是一碗普通的粥,但看起來十分誘人。
他拿起調羹舀了舀,遲遲沒有下口。谷慈解釋道:「這是我昨天夜裡做的,剛剛給你熱了一下,味道應該還不錯的。」
沈清和依然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舀起一勺粥,放進了嘴裡。
「好吃嗎?」
他沒有回答,乾脆將碗端起來,一口氣把粥喝完了。
谷慈摸了摸下巴。
看來是好吃。
沈清和吃完之後就把碗還給她了,吃了東西果然有了幹勁,還十分自覺地拿起毛巾,繼續把臉上的灰擦乾淨。
谷慈將碗收在了盤子里,正想問他要不要再來一碗,一抬頭對上了那雙漆黑的眸子,突然間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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