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第八十八講」
「你想要什麼嗎?」
谷慈愣了一下,搖頭道:「我只是覺得你失望的樣子有點可憐,所以……」
沈清和震驚了:「你竟然什麼都不要嗎?」
他突然間站了起來,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兩手抬抬放放,顯然不知所措;隨後,走過去將她舉了起來。
腰間忽然被一雙大手環住,谷慈整個人都戰慄了,萬萬沒想到他會這樣把她舉起來,忙不迭掙扎。
「放……放我下來!」她滿臉通紅地掙扎,可腳還是離地了,「你在幹什麼?!」
「舉高高。」沈清和似乎不理解她為什麼這麼不高興,只好將她輕輕放了下來,「我小時候姨丈就是這麼表揚我的。」
谷慈揉了揉漲紅的臉,低喘幾口氣,猛地在他的額頭上叮了一下,還用了幾分力氣。
「不可以對女子這樣,再高興也不可以。」
沈清和被她敲了一下腦袋,本該很不高興,但此刻眼前的這個人是好人,是會發光的,他不但沒有不高興,還老老實實地「嗯」了一聲。
「我想再多的銀子都不夠還你,所以我會幫助你的所有事。」他粲然道,「倘若你想要任何東西,都可以直接告訴我,什麼都行。」
他說得十分篤定,聽來竟令人感覺很可靠;谷慈忍不住嘆了口氣。
「不必了,我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她正色道,「如果你能儘早把邢家的案子破了,也算是幫我了。」
「好,沒問題。」
他答得如此之快,聽話到簡直像變了一個人,在她臨走時還面帶笑容地同她揮手。
谷慈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彆扭感,覺得她好像攤上了什麼大事,嘆口氣走了,叮囑道:「記得去外面鎖門。」
沈清和愉悅地應聲,待她走後,像是想起什麼,低頭看了看方才將她舉起來的兩隻手。
他緩慢地憑空捏了兩下。
軟軟的。
***
翌日,谷慈一早去了城中的一間大酒樓,去談關於合資開書院的事。
她的那間宅子地段不錯,只是重新裝修和請先生太浪費錢,就算她存夠了剛開始的費用,也很容易面臨再度關門。
前來商談的是一個約莫三十的青年男子,穿戴得體,遲了些才到,歉疚道:「方才有事耽擱了,姑娘想吃什麼隨便點罷,算是給你賠禮了。」
這間酒樓里的菜肴都價格昂貴,加上谷慈也不是很餓,遂搖了搖頭,開始細說她的規劃。
那男子聽完她的一席話之後,眯著眼道:「姑娘不用著急,你這塊地段是好,但太小了;如果你能把房子賣了新開一間大的,肯定比現在好多了。」
谷慈微微一愣,提醒道:「這裡原本就是一家書院。」
「我知道我知道。」那男子依舊笑容滿面,「這屋子已經挺老舊的了,說實話你也該了解這行情,有重修的錢,你都可以再開一家了。何必糾結於這裡?」
谷慈沉默了。
的確,她一直執著於重開父親的這家書院,甚至沒有思考過旁的事。
「還是讓我……再考慮考慮罷。」
臨走前,那男子給了她地址,讓她想好後去留個口信。
父親去世已經快有三個年頭了,書院的地段誠然是不如從前了。她有時也會思考是不是該把那座房子賣掉,但往往執念比理智更強烈。
谷慈懷揣著心事回了家,發現沈清和在門口等她,有些奇怪道:「有事嗎?」
他沒有解釋,「跟我來。」
她心懷疑惑,跟著他去了對門,只見小廳里的飯桌上擺了滿滿的菜。沈清和一臉得意之色,揚眉道:「吃吧。」
谷慈清楚記得她上回給他的菜譜里,並不完全包含這些菜,不由詫異道:「全部都是你自己做的嗎?」
「是的。」他粲然點頭,「我去找你姑姑教我的。」
「……」他居然又去了一次姑姑家。
他如此認真的樣子,誠然有些好笑;谷慈的心裡倒是暢快了些,坐下來同他一道吃飯。
沈清和雖是初學者,但廚藝驚人。他似乎自己對此也很滿意,一直面帶笑容,突然道:「如果你缺錢重開書院,我可以幫你,多少錢都行。」
谷慈手裡的筷子停了。
「你怎麼知道書院的事?」
他頭也不抬:「你姑姑告訴我的。」
谷慈沉默片刻,疲憊地搖頭:「不必了。那個木雕純粹是舉手之勞,你不用還我什麼。」
沈清和凝了凝眉:「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你實在是有些頑固不懂得變……」他說到一半突然閉了嘴,改口道:「你很好。」
「……」
真是個什麼想法都寫在臉上的人。
「謝謝你的午飯了。」
吃完飯後谷慈便準備走了,起身之時,沈清和冷不丁問:「你要去哪裡?」
「學堂。」
「我也去。」
谷慈詫異地看著他。
「我是去幹活的,不是去玩的。」
沈清和正色道:「我可以幫你幹活。」
「……」她抓抓腦袋道,「你要這樣跟著我,到什麼時候?」
沈清和先是有些不解,隨後淺淺笑道:「到我覺得報答完你為止。」
谷慈不太想帶他去,但可惜他偏要跟著,不跟著就不高興,最終還是拗不過他,將他帶到了學堂。
顧管事來找她的時候,看見她身邊多了個人,顯然很驚訝,小聲問:「谷姑娘,這位是……」
谷慈雙手合十道:「是我一個朋友,麻煩顧管事讓他在這裡呆一會兒。」
顧管事點頭表示沒問題。
谷慈將沈清和呆到她平時用的書房,幾乎是把他摁在座椅上,神色凝重道:「你就呆在這裡不要動,等我幹完活會來找你。」
「我想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沈清和皺眉道,「我是來幫忙的。」
「你好好坐在這裡就是幫我很大的忙了。」
他若有所悟。
谷慈再三叮囑后便去了上舍拿今日要批的作業,本以為是學官來給她布置,誰知一進屋看到的卻是林昔白,一襲白袍光潔如玉,坐在案前書寫著什麼,像是一幅靜止的畫卷。
她的步伐微微一頓,而這時對方也看見她了,平靜如水的眸中露出幾分笑意。
「你來了。」
***
沈清和在書房裡坐了快半個時辰。
他對「坐著」這件事本身意見不大,令他不爽的是谷慈不需要他幫忙。
天價的人情無法償還,這讓他很不高興。
這間書房裡一共擺著四張桌子,看得出來平時有四個人在這裡幹活,但現在除了他之外,只有一個乾瘦的老頭坐在對面,從方才開始便有意無意地瞟他。
沈清和冷不丁道:「我臉上有銀子嗎?」
那老頭連忙收回目光。
他又坐了一會兒,確定谷慈是不打算回來了,開始百無聊賴地翻她桌上的書。
嘖,如此簡單的文章還要做筆記批註,這是何等的愚蠢。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露出頗為嫌棄的表情,對面的老頭終於忍不住道:「老夫方才一直想問,你……與小慈姑娘是什麼關係?」
「我們是鄰居。」沈清和不假思索地回道,「有什麼問題嗎?」
「哦,原來只是鄰居呀。」老頭鬆了口氣,拍了拍胸口,「還好還好,兒子他還有戲。」
這句話顯然是吸引了沈清和的注意,他莫名覺得有種危險的氣息在裡邊,「什麼意思?」
「我看你是來追求小慈姑娘的罷?」老頭眯起眼笑道,「不過你可是慢了,我今天就準備讓她去見見我的大兒子。」
「哦,原來是孔雀開屏。」沈清和若有所悟道,「這幾天已經見到好幾隻孔雀開屏了,真是太有意思了。」
老頭畢竟讀了多年的書,聽得出來他在嘲諷,低頭呵呵一聲:「長得漂亮脾氣又好的姑娘可不多見——只怕有人連孔雀開屏都不會。」
沈清和似乎是沒聽懂這句話,茫然地抬頭:「她長得很漂亮嗎?」
老頭突然愣了一下,「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不,我覺得她長得和你一樣。」
老頭:「……」
言罷,沈清和倏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盯著他的臉細細端詳,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仔細一看,她確實沒有你的皺紋,眼睛很亮,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哦,之前怎麼沒發現——我想到了!」
他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轉身便往外面走,問了一個學生后得知谷慈在上舍,徑直去找她了。
因近來學官家中出了些事情,學堂的大多事宜都交給林昔白打理,谷慈幫忙的時候不知不覺便過了快一個時辰。
看出她神色有些疲倦,林昔白低聲道:「你不必做這些的。」
她嫣然一笑:「無妨,我辭去了藥鋪的活,本就沒什麼事。」
這話的前半句不假,後半句純粹是胡扯。因為有沈清和在,她沒有一天是不忙的。
谷慈故作不經意地抬起手,半捂著微微發紅的耳朵。
她說謊的時候,耳朵就會發紅,故而回回幹壞事都會被父親發現,至今都是如此。
她猶豫著要不要再多解釋兩句,誰知這時門卻突然打開了。一抬頭,沈清和正站在外面,神采奕奕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