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為了保證研究進度,季平是鐵了心的兩周一次小組會,一月一次大組會。徐然的手機一陣響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她眯著眼開了燈,在床頭柜上摸索了半天,終於按亮了屏幕。拿到面前一瞧,微信群消息里打頭的季平兩個字格外的顯眼。

「各組長明天九點到我辦公室開會。」

「嘖。」大概是因為剛睡下就被吵醒所帶來怨氣,徐然忍不住嘆了口氣。她困得腦袋發沉,於是混在其他人里,也跟著發了句「收到」,順便屏蔽了群組消息,便重重倒回床上。

誰知沒過一會兒,又是一陣震動聲。她沒好氣地探起頭瞄了眼手機,卻瞬間傻了眼。

「@徐然,你組翻譯的如何?」

「季老師,翻譯仍在進行中,具體情況我明天向您彙報。」徐然斟酌了許久,才擬好回復的信息,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上揚的嘴角霎時撇了下來。她白著眼坐了半天,終於帶著滿身的哀怨下了床,打開電腦,開始修改明天彙報要用的報告。

「這都能發現我?」徐然手上動作沒停,嘴上也是止不住地抱怨,「干我何事……只是回復了一句收到,為什麼又要被公開處刑……」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叮咚一聲,又一條信息彈了出來。

「@徐然,好的。」

已是十二點半。

徐然把手機扔在一邊,猛地靠上了椅背,生無可戀,「這個男人有毒吧!」

俗話有雲,熬夜一時爽,隔天火葬場。徐然特意挑了個角落裡的位子,不停地往嘴裡灌著咖啡。一旁檢測組的張原同正竭力和季平解釋著研究現狀,他嘴上說著,手上也跟著比劃,還是被季平問得不知所措。

徐然打心眼裡同情他。

「季教授,我們都是頭一次接觸到這種項目,我們也在探索。」

「你就說你們現在有什麼進展。」

「我們想把對文物的傷害減小到最小,所以對樣品沒有做過多處理,可能就導致了檢測結果不是很理想。」

「是么?有多不理想。」季平翻著交上來的報告,並不看他。

「那幾件罐子單從成分和形狀上來看,倒真沒什麼稀奇的地方,主要是兩具棺材檢測起來比較困難。這幾天又上了XRF、AAS、XRD,都測不出來裡面的成分。我們也不敢有太大動作,怕造成損傷……」

「一個月前是這句話,現在還是這句話。」

「我們……我們嘗試了不同的方法。」張原同試圖做最後的抗議。

「那不還是沒有進展。」

見他不知道說什麼好,季平摘了眼鏡,直直地看向他,「那個棺材是誰負責的?」

「是周斌負責的。」

「那他人呢,哪兒去了?」

「他去現場了,過幾天才能回來。」

「又去現場。」

季平生得眉眼都帶著笑意,有時聽起來語氣里似乎帶了些許嚴厲,可對上他的眼睛,又讓人弄不清他到底是在發怒還是在說玩笑話。六十多歲的老爺子,身上倒是沒多少贅肉,只是肚子大了點。徐然轉著筆,朦朧中見他說到激動處,用手指大力地扣了幾下桌面,肚子也跟著一鼓一鼓的,活像一隻俄羅斯套娃,不禁有些想笑。

「有點可愛。」

啪的一聲,她手中的筆掉在了桌子上,人掙扎了幾下,也還是跟著垂下頭,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張原同正在桌子底下狂戳她的胳膊。見她猛地睜開眼,張原同捂著嘴小聲說了句「該你了。」繼而使勁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昨天熬夜了?」季民把老花鏡推到鼻子下面,自下而上抬眼看向徐然,周圍也適時地響起了一陣輕笑。

「沒有。」徐然有些難為情。

「我看你們組進度不是很樂觀啊?」

「譯起來確實比較難,有很多地方都需要考證。」

「你不是說這書里的文字都有跡可循嗎?」

「之前是這麼覺得……」

「是么,現在不這麼覺得了。」

徐然聽出了季平的話裡帶了些揶揄的意思,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便乾脆閉了嘴。季平抬眼看了看她,拎著報告說道,「你翻譯的都是嘛玩意兒,怎麼跟寫小說一樣。」

提到這個,徐然來了勁,「老師,我也覺得這古籍好像就是在記錄一個故事,書里……」

「你又覺得了,」沒等說完,季平就打斷了她的話,「你做學問不能只憑猜測,我看是你小說看多了。」

徐然住了嘴,靠在椅背上偷偷翻了個白眼,「老棒槌。」

好不容易散了會,季平被眾人簇擁著要去食堂吃午飯。徐然心裡憋屈的很,在隊伍後面猶豫了片刻,還是轉身抬腳回了辦公室,翻開資料還沒看一會兒,周斌就來了電話。

「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徐然沒好氣地說道。

「你現在肯定哭喪著臉。」電話里的周斌笑意正濃,「又被老闆罵了?」

「他讓人彙報,還不聽人講話!」

「你都跟他那麼多年了,還能被他氣著?」周斌笑道。

徐然沉默了一會兒,而後連珠炮一樣地抱怨道,「我又不是沒幹活,我熬夜都快熬成地中海了。他倒好,一天到晚小嘴巴巴的,就知道懟人,在他眼裡動動嘴這項目就做出來了。」

「嗨呀,彆氣了,小姑娘。季老師年離開一線時間久了,所以會覺得樣品隨便一測就有結果,文獻看看就能翻譯出來,正常。咱們把事情做好就行,別和他置氣。」

見徐然不吭聲,周斌笑道,「以後別熬夜,做不完的事第二天再來,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我可沒您那悟性,我笨得很,不熬夜更譯不出來了。」徐然賭氣說道。

周斌在那頭樂得不行,「能被徐博士認可是我畢生的榮幸。」

「你幹嘛呢?」徐然問。

「採樣。聽張哥說你被罵的可慘了,所以吃午飯的時候抽空來慰問一下。你吃飯了沒?」

「沒有。」徐然頓了頓,又猶猶豫豫地開了口,「周斌,我真的覺得這次的項目不同以往,古籍的作者似乎試圖向我們訴說些什麼,真不是我魔怔了。」

「然然,你知道我們做研究講究的就是客觀公正,浪漫主義是行不通的。」

「你不信我?」徐然有些急了。

「我信你,我只是不想讓你陷得太深。別把自己所有的感情投入到過去的故事裡面,沒有必要。」

「……周斌,我有點想你。」徐然拿著筆在紙上胡亂地畫著圈,只聽那頭輕笑了一下,「我也想你。」

徐然掛了電話,又一次來到了無菌室外,隔著窗戶看向那具通體透明的棺木。中午的時間,人們該吃飯的吃飯,該午休的午休,四周並沒有旁人,安靜得很。她想起了數月前做的夢,還有夢裡血紅的花。

那花叫什麼來著?

石南,那個人好像是這麼說的。

徐然看著棺內男子平靜的面容,心底倏然冒出了一個聲音,驚了她一跳。

「沈子安,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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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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