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
五人慢慢在樹上停下了攀爬。黑漆漆的深淵一片寧靜，只有高空呼嘯而過的風聲。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楊威顫抖的聲音響了起來：「好像真的……不見了？」
「不見了！」他高興地歡呼起來，「那個狗日的頭顱，不見了。哈哈哈哈，他媽的！」
黑暗之中傳來了非常美低低的抽泣聲，那是歡喜、高興的哭泣。無論她再如何刻薄好勝，她終究是一個女孩子。她已經快到極限了，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上。
連一向警戒的呂烈也露出了疲憊的微笑。他心裡活動：媽媽的，也不知道這個跟了自己一路的頭顱怎麼就突然消失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露著古怪，這也古怪、那也古怪，從一上這破樹開始，就古怪古怪古怪個不停，也不缺多一個古怪。算了，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不用管它古怪不古怪了。
在一片歡呼聲中，唯一面無表情的是黎遠。他脫下了自己的外衣，用打火石點燃，將火燒的布料丟向了腳下的深淵。
「秘術·二十九·極光。」他翻動手印，將一絲炁氣注入了隨風飄舞的火光。
那照亮一小塊黑暗的曙光大放異彩，短時間內照亮了半個天空，也讓五人看清了他們腳下的情景。
無論過了多少年，當呂烈回憶起他當年看到的一幕時，他都會用一句相同的話來描述：如果地獄在人間有模樣的話，也不過那般了。
在他們的下方，不知何時，樹壁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爬樹者。
他們翻滾著、抓取著、無聲地吶喊著、踩著同伴的肩膀和頭腦不斷向上攀爬，就像是想要逃離糞坑的蛆蟲群一般。
如果那是一群活人，那該多好。
用秘術製造出來的短暫光明很快消失了，樹上五人又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只不過這一次，那古怪的笑聲又低低地響起，像是潮水一般從整個黑暗中湧來，將他們五人淹沒。
「嘻嘻……哈哈……嘻嘻……哈哈……」
「嘻嘻哈哈……嘻嘻……哈哈嘻嘻……哈哈……」
「嘻嘻。」「嘻嘻。」「嘻嘻。」「哈哈。」
何止四具？四百具都不止！
天上地下，無處可藏。
呂烈只覺得一股血沖腦袋沖，他的手指顫抖，他的手顫抖，他的全身開始顫抖起來。可是他根本沒有拚命向上爬，逃避這一切的衝動。
他已經恐懼得忘記恐懼本身了。
「所以？」黎遠萬年不變的面癱臉終於嘲諷般地輕輕挑了挑眉毛，「我們這算是被包圍了？」
食人梟再次解下了他的流星錘，楊威握緊了他的長棍，呂烈一點一點解開了他裹刀的布，轉過身面對腳下黑暗中的無限惡意。
「大腦袋兄弟。我說，你這是把你七大姑八大嫂全家的親戚都叫來了么？」
腳下的屍體們跳了起來，如同蝗蟲一般密密麻麻射向上方的五人。
開打吧。
最先發動攻擊的是非常美。
「秘術·三·風炎舞。」
最譽為入花境以下的最強秘術，風炎舞，每次使用都消耗巨大的炁氣。她的老師曾告訴過她，以她啟臨境八層的力量，一天之內使用一次已經是最大極限。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使用。
藍色風暴混合著刀刃突入了屍體群中，將數具屍體絞殺成了污泥，但是隨後更多、更密的屍體撲來。那一片藍風就像是一滴水，很快消失在黑色的屍潮中。
「嗚……」釋放完秘術之後，非常美垂下頭捂住了嘴，紅色的血從她白皙的指縫間留下。
「你……沒事吧。」呂烈在上面問道。
她沒有理他，抬頭，結印，輕聲念出：
「秘術·三·風炎舞。」
第三次。
新的藍色風刃飛入屍潮，擊倒了七具屍體之後又消散了。
「風炎舞。」
第四次。
「風炎舞。」
第五次。
非常美的手抖了一下，但是她仍然完成了一個標準的手印。
「秘術……嘔……風炎……舞……」
「夠了！」上方的黎遠擊飛了一具屍體，低下頭怒喝道，「你的身體已經撐不住了！用完炁氣的話，你也會死！」
「有這個時間對我說教，還是多殺幾個敵人吧。」非常美頭都未抬，纖細的手開始做第六個結印，「身為一個秘術師，踏上這巨樹世界的時候，我就做好了這樣的覺悟。」
她又重重嘔出一口紅血，同時第七個成形的藍色風刃割開了數具屍體的身體。
食人梟嘆息了一口：「我說，諸位，反正都要死了，殺起敵人來的勁頭可不要輸給一個小姑娘。」
食人梟狂舞起流星錘來，那黑色的鐵鎚又快又沉，像是一頭黑色的巨鷹，在空中將數具屍體擊落。下方的屍體潮又同時湧上來一大波。食人梟冷笑一聲，空著的左手從肩后拉出一把黑漆漆的鐵銃，對準了屍體最密集的方位，轟、轟、轟連扳數槍。美麗的火花逝過夜空，天空中密密麻麻的屍潮中短暫分開了一個空檔，月光透了出來，又很快被下方前仆後繼跳起來的屍體遮住了。
黎遠手速如風，連續變幻了數個手印。
「秘術·七十五·守護！」
「秘術·十三·昊日降臨！」
「秘術·五十五·雷引！」
強大的炁氣在空中彙集成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經過金黃色大門的增幅之後厚實得像是一堵透明的牆。無數屍體跳了起來落在上來，如同蒼蠅被黏住一般。白色的光閃過了屏障，只聽一頓噼噼啪啪作響，那些屍體隨之發出被燒焦的味道，落下深淵。
連續釋放三個秘術，黎遠也神情萎頓，炁氣散盡了。
縱使一波波屍體被轟擊下去，仍由不少漏網之魚通過重重阻隔爬上來。楊威握著棍子大展神威，他仗著自己天生神力，一棍就是掃下去一大片。讓那些殭屍絲毫接近不了專心施法的黎遠等人身邊。
在一片混亂中，呂烈的腦海卻空前的清晰。他看著身邊臉色慘白的非常美、獰笑的食人梟、奮勇殺敵的楊威、依舊平靜的黎遠，和下方越殺越多的殭屍們。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處於生死時刻，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看慢鏡頭。
一股很奇妙的感覺，正在呂烈軀體內慢慢升起。他覺得自己的大腦越來越空、胸腔越來越熱，彷彿什麼熱流想要從喉間鑽出來一般。
「我想，我大概明白黎遠所說的『意念』是什麼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