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總決賽

「出乎意料！Code戰隊居然擺出了防禦陣型！這是他們第一次以這樣的態度來面對敵方的試探，可以感覺得到，決賽賽場上的雙方都謹慎了許多……」

隔間內的電競選手們聽不到萬眾喧騰，他們帶著耳機，沉浸在屬於自己的戰鬥中。場內裁判拿著行為監測準則，從這些不過二十齣頭的少年人們身後經過，不經意地便放輕了腳步，儘管那丁點聲響起不到多少干擾作用。

韓煜就坐在這一排的正中間，隔著落地玻璃，可以看見外頭的聚光燈時不時便掃到他所在的這塊地方。身為焦點的韓大神似乎早已經適應了這樣的環境，他戴著遮光護目鏡，嘴角微沉，面色凝重得很，正在用一種緩慢的語調布置戰術。

萬人歡呼不過煙雲，甚至沒能讓他皺一下眉頭。

屏幕上，韓煜視角里的角色正躲在一個草垛里，遠離所有隊友，以絕對旁觀的視角觀測整個戰局，已經整整五分鐘沒有動過了。通常來說，這種行為放在遊戲內對抗上，會被匹配到的其他玩家舉報「遊戲態度不端正」。

可最神奇的是，敵方六個人，竟然沒有誰意識到這位Code戰隊的隊長正當著百萬直播觀眾的面公然划水……畢竟這樣的行為實在不像是韓煜可以幹得出來的。一向以剛烈勇猛主城的韓隊長能學會打迂迴戰術，已經足夠讓對手吃驚了。

決賽場上，屏幕被切分為兩個部分，左邊是被標註了紅色印記的Code戰隊，以韓煜為首的隊員們個個看上去都不怎麼輕鬆，顯然總決賽給他們的心理壓力較大。

戰隊的教練與經理，在賽程開始以後就不能上選手席了，他們與其他觀眾一樣，也都皺著眉頭看向主屏幕。

主辦方那兒來了好幾波人，想要將Code戰隊這邊的主教練楊知著給請上解說台，以參與者的視角來剖析一下如今僵持不下的局面——五分鐘過去了，兩支戰隊居然還沒有正面交鋒過，這直播表演效果實在太差了點，連台上的主持人都尷尬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但是楊知著拒絕了。

按照如今競技比賽的規則，上了賽場，教練能夠起到的作用便被削弱到幾乎沒有，所有戰隊面臨的突髮狀況都得靠內部自我消化應變。顯然，Code戰隊臨場改變戰略的行為，連教練都不知道。

「對方三人，朝西方平行移動。」韓煜指揮，「注意隱蔽，埋好陷阱。」

場內裁判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多注意這位韓隊一眼。

那個清瘦的身影還是挺著腰端坐在電競椅上，黑紅色隊服極好地勾勒出了韓煜的腰線，大抵是因為上場前被化妝師倒騰過的緣故，半決賽時頂著的雞窩頭如今被捯飭得像個朝天椒，竟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韓煜的聲音很穩，輕重緩急拿捏得極為恰當，在語速提升的時候，也不讓人覺得焦躁。如果不是因為他如職業圈已經有了幾年，積攢了不小的名氣，只怕出去做播音，也能混出一番天地。

或許是受到了隊長的影響，整個Code戰隊的風格都顯得不太尋常。

按理說，Code戰隊的經典作戰風格就是一個字，剛。由槍術拔尖的韓煜帶隊，以驟雨疾風的氣勢，上場便橫掃敵方陣型，讓對手來不及站穩便與自己交火，以最快的速度獲得勝利。

當然，若是遇見恰能一戰的對手，輸也輸得極其乾脆。

場內裁判做功課時，本以為這樣作風勇猛的戰隊，比賽時一定會大吼大叫，對自己的工作造成阻礙，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該罰牌時絕不手軟——可沒想到，幾次比賽下來，全場最吵的人，居然是不斷走動的自己。

Code戰隊的六個上場隊員，外加一位場內替補，全都惜字如金，上場以後極少閑聊，埋頭對著鍵盤就是一頓揉搓，青釉被敲擊的聲音此起彼伏。偶爾蹦出幾句話，也是隊友們極其簡短的報點，不拘哪個隊友，都是格式統一的人數加方位，連敵對隊友的ID都沒有讀過。

或許這才是最高等級的蔑視吧，裁判默默地想。

當然，Code戰隊把「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的思想發揮得淋漓盡致，儘管韓煜已經埋伏在了一個可以縱觀全局的高位點上，卻沒有輕易地發起進攻，他們彷彿在等著什麼機會。

而被Code戰隊牢牢監視住的SE戰隊，卻是完全不知道場上的情況。

不同於開了上帝視角的那些觀眾，SE戰隊還以為自己在樹叢的掩蓋下藏得不錯。與Code戰隊完全相反，SE本身就是個靠著猥瑣作戰出名的，這類對手一向讓Code頭疼，就算他們的隊形被衝散幾次，都無法影響他們的個別隊員把躲躲藏藏發揮到極致。

對戰嘛，哪怕是在電子競技里，也有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規律，Code戰隊的戰鬥節奏一旦被拉長后，便顯得極其疲軟，後繼無力。無數次栽倒在SE這種無恥戰術下的Code，似乎終於找到了反擊的方式。

令人大開眼界的是，Code打起迂迴戰術來，似乎比SE還大膽。

從比賽開始起，Code的隊員就極其果斷地四下分散，潛伏在地圖的各個角落。

SE還在慢悠悠等待老對頭衝上前來時，韓煜就已經佔據了全場的制高點，隨後一屁股蹲下來，沒有再動過。

原地等待的SE戰隊：「？」

一分鐘過去了，Code沒有來。

兩分鐘過去了，SE有點坐不住了。

……

第五分鐘時，別說SE了，就連在看直播的觀眾們都開始忍不住，他們發彈幕的頻率驟降，不少人留言說「等兩邊交火以後，我會記得通知爺爺來看的」、「救命啊，互相猥瑣最為致命」……之類的。

「他們……呃，不會是迷路了吧？」SE戰隊的一個隊員說道。

韓煜一點也不著急，他連視角都沒轉動過，手指還停留在鍵盤滑鼠上，現場示範了何謂坐如松。但SE戰隊的隊長蘇恆景卻難耐了起來——從來只有他們靠這樣的打法消磨對手意志力的，沒想到立場對調以後，他們反倒成為被消遣的那一方。

「走，去找他們。」蘇恆景發出指令。

本該火花四射的決賽現場，如今只剩下粉絲們焦躁的催促聲音。就連主辦方也到了忍耐的終點——Code戰隊這邊的選手席大門被敲了幾聲，有工作人員探頭進來，對場內裁判招了招手問道：「他們打算什麼時候開打？」

「……」場內裁判和他王八對綠豆一樣互看了幾眼，反問道，「你覺得我知道嗎？」

按規定，他們都不能打擾選手，所以這個問題如同白問，工作人員痛苦地嘆了口氣，把門又關上了。

不過，就算他們不催，按照遊戲規則，雙方戰隊似乎也該開戰了，因為在幾百萬人眼皮子底下公然划水的韓煜韓隊長面前，終於跳出了個紅色警示框。

『該賬號五分鐘內沒有操作過滑鼠或鍵盤，被判定不判定為不活躍狀態。若在警告后的20秒內依然沒有任何操作，那麼該角色將被踢出比賽。』

看到這麼一條提示，躁動的現場這才終於有了點看比賽的氛圍。此時SE戰隊在自以為隱蔽的軌跡下，努力向Code的大本營靠近，眼看已經進入了包圍圈。

韓煜還是沒有動，他的屏幕上已經跳出了紅色黑框的倒計時提醒——從十九秒開始。

看來，漁網已經要收起了。雖然吧，以前的比賽打起來也要花個十幾分鐘才能真正決斷勝負，即使是Code戰隊以這樣猛烈的打法，比到今天，目前最快戰勝記錄還停留在四分鐘五十八秒。

五分鐘，其實不長。

……可是誰也沒有料到，這年決賽開場的五分鐘是那麼煎熬。

倒計時十五秒，韓煜沒有動，整個Code戰隊都沒有動。蘇恆景他們還在向前移動著。

倒計時十秒，別說觀眾了，就連Code戰隊的教練楊知著都站了起來。

但韓煜還是沒有動。

主辦方很懂得觀眾們的心態，甚至把韓煜視角拉到最大，佔據了Code戰隊那一塊屏幕的全部。場下不管是哪一方的粉絲，都在下意識地跟著韓煜屏幕上的數字，數了起來。原先那五分鐘緩慢煎熬出來的氣氛，在這一刻猛烈地爆發了起來。

倒計時八秒、七秒……

SE戰隊的所有隊員都走進了包圍圈，在韓煜的視角里，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了緊張。

倒計時六秒。

韓煜，動了。

在韓煜屏幕上的數字消失的那一刻，整個場館像是被按了個消音鍵，隨後很快的，喧鬧聲便達到了頂點，觀眾們忍耐了那麼久，所有人都在想著同一件事——開始了，終於開始了。

真正能夠稱為總決賽級別的交鋒，終於要來臨了。

那歡騰的聲音太大，就連兩邊選手席都能聽到一絲不尋常。若是換了其他選手，可能還沒有什麼感覺，可偏偏，決賽賽場上對決的是Code與SE兩個戰隊。

蘇恆景的瞳孔在那一瞬間劇烈收縮，這是他第一次，在比賽還未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極其強烈的挫敗感。

瓮中捉鱉！

這麼簡單的道理，偏偏SE戰隊沒有一個人想到。

「快退！」蘇恆景幾乎是下意識地吼道，「什麼都不要管，全員後退！」

……只可惜，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