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交談
對夢寐獸有想法很正常,沒想法才不正常。
為查明真相、摸清背後主使,因而形如鬼魅取人性命,這做法對修士來說稀疏平常,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里,月無涯並沒有因舒鴛的喪命而惱火,便是因為在他的觀念里,這種行為太常見了。
只是,月無涯敏感地察覺到此事之中藏有一絲蹊蹺,而且第一宮剛剛失去了一位太上供奉,上層正值動蕩之際,若又有某一位出問題,那在北域一手遮天的第一宮必然將淪為修鍊界的笑柄,這是在他卸任宮主之位前不願看到的。
「我會去求證一下。」月無涯對葉知秋說道。
求證的方式十分簡單,只要排除不是太玄尊者即可,以兩人的父子關係,根本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其實,月無涯心中早有答案,他更傾向於那神秘人就是純陽尊者,那一位和他父親生於同一年代的太上供奉,亦是他並不太了解的存在,但他不可能太過武斷,還是要小心驗證。
「如果你們處理不了,那就告訴我。這件事上,天機院不會容忍一點意外。」葉知秋將蘇賢視為最大底牌,不允許他的安危出現一點兒差錯,畢竟那牽連著天機院的生死存亡,所以他的態度格外嚴肅,甚至有一種不顧尊卑的逾越口吻。
聞言,月無涯深深看了葉知秋一眼,不禁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天機院近來以葉知秋為代表的做派無不昭示著一點,那就是死保蘇賢!
這番意味饒是月無涯都洞悉了,故而令其愈發不解。
蘇賢究竟有什麼特殊之處?
「為什麼不將祖樓影滅口?」月無涯試探道。
將一切弱小又無能的知情者刨去,關於夢寐獸的真相不就無懈可擊了么?
葉知秋淡淡一笑,神情淡漠,道:「那我還是更傾向於滅口第一宮。」
這一刻,兩人皆是目光如電,彼此對視碰撞,氣息宛如凶獸般暴虐,各自的殺意蠢蠢欲動,毫不掩飾,針鋒相對。
月無涯呼吸如常,只是臉龐緊繃在一起,眼眸若深潭,五官勾勒出一種令人難以直視的凌厲感,這次試探他得到的答案越加明確了,蘇賢對天機院的重要性根本無法言喻,重要到連他身邊的一個隨從,都比第一宮在天機院心目中的分量更重。
「月錦瑟半年內將回北域,這事跟蘇賢有關?」月無涯不想再在前一個話題上與葉知秋逞口舌之利,這對誰都沒有好處,索性套問另一個他關心的問題。
葉知秋眉毛微揚,冷峻的面色柔和了不少,詢問道:「她回北域做什麼?」
「說是找第六妖獸。」
葉知秋面色一抽,眸光明晦不定,他篤定,蘇賢出手了!
這貨絕逼用通神蠱惑了月錦瑟,要開始大肆發揮其手上帝妖籍的餘熱了。
「無涯尊者的智謀獨步天下,這點小問題想必難不倒你吧?」葉知秋拒絕了正面回答,蘇賢的事他還是不願說太多,哪怕眼前這位有極大可能性是蘇賢未來的老丈人。
月無涯點到為止,思維跳躍,又將話鋒扯到另一個方向:「天機院允諾的報酬,什麼時候到?」
「不是已經到了么?」葉知秋神色躲避,聲音低了不少,心虛道。
月無涯劍眉一斜,虎眸含怒,直勾勾地盯著葉知秋:「什麼到了?」
「月錦瑟的第六妖獸啊!未來說不定還有第七、第八妖獸,天機院都承包了。」葉知秋理直氣壯道,直接把蘇賢的功勞搶了過來。
月無涯微怔,旋即眯著眼道:「都是帝妖?」
「那我哪知道……」葉知秋嘟囔著撇過了腦袋。
「蘇賢去北域深處幹嘛?為了帝妖?」月無涯又問到了關鍵處。
這回,葉知秋回答得無比自信,昂著腦袋道:「不知道啊!」
因為他真的不知道……
「他不怕死?」玄門外的北域有多危險,未曾涉足的人無法想象,但月無涯絕對是深有體會,那可謂是人類妖尊的禁地。
一經發現,必被滅殺!
「他說他在北域橫著走。」驀然,葉知秋被月無涯的話勾起了回憶,想起了蘇賢曾跟他說過的一句話,接而將其轉述給月無涯聽,「你信嗎?反正我是信了。」
葉知秋真的信了。
就憑蘇賢有恃無恐,無畏地踏足北域深處,做到了葉知秋都不敢做的事,沒有一個人不惜命,因此葉知秋才更堅信蘇賢有大秘密。
月無涯記住了這句話,蘇賢的形象在他心目中變得愈發難以琢磨,他又將話題拉回,道:「你別跟我裝蒜,給月錦瑟妖獸那是蘇賢小子作出的補償,跟你們天機院有何關係?人家費盡心思拐彎抹角追我女兒,與天機院何干?說好的幫第一宮造帝呢!」
「呃,這事改日再談,先將此事的隱患清除乾淨了再說。不然,您也不好決定將哪位推到帝境,是吧?」說完,葉知秋料定自己說到了月無涯的心坎上,也不怕他反駁,轉身飄然離開,獨留月無涯消化著方才所有的談話內容,攫取出有珍貴价值的那部分信息。
……
無涯界內有一方高山流水之境,青山環抱,隱世出塵,山腰處有裊裊白煙繚繞,恍若仙境。
山腳下有一座恬靜安寧的村莊,石泉漱瓊瑤,纖鱗或浮沉,有一粗布麻衣的老人閑適地躺在村頭潺潺溪流邊,以黝黑的石塊為枕,聽著孩童的嬉笑聲於黃泥土堆砌的村莊內傳來,炊煙升起,宛若世外桃源。
忽然,在老人身邊出現了一道中年身影,老者呼吸如常,仍舊閉目養神,滄桑的面龐上透著一抹區別於暮氣的紅潤,聽著耳畔邊有「噗通噗通」的響聲,那是銀魚在躍動,水珠四濺,銀光漣漣,老人問道:「怎麼了?」
「父親,你最近有去過九宮界嗎?」中年男子面有恭色,輕聲問道。
「沒有。」老人搖搖頭。
「那便是純陽尊者出手了。他出手殺了一位第一宮弟子,並且搜魂,想要探知夢寐獸事件的真相。」月無涯嘆息道。
月太玄睜開了充滿混沌的眼眸,前有風雅尊者攪亂風雨,如今又冒出個純陽尊者作怪,兩人全都是他月太玄力鼎上太上供奉之位的,早年皆未發現有何異常,近來卻都浮出水面,饒是月太玄都深感無奈,支起身子,道:「詳細說說。」
於是,月無涯將蘇天痕走後,這一個多月來在第一宮內發生的事盡數講給了月太玄聽。
月太玄早就知道夢寐獸事件的背後是天機院在搗鬼,可眼下又出了這檔子事,外有天機院咄咄逼人,內有不明風浪,月太玄莫名難堪,隨即沉聲道:「這事先拖一陣,我會去找純陽談談。」
「他不明背後真相,有這些舉動實屬正常。」話末,月太玄補了一句。
「父親,不要太偏袒純陽尊者了,純陽尊者完全可以來問我,再不濟,也可通過我去盤問舒鴛等人,可他偏偏選擇在我離開第一宮的時機下手,若非天機院有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我們都會被他蒙在鼓裡。」月無涯不敢苟同月太玄的觀點,辯駁道。
月太玄先前退位,數百年前的故交本就甚少,對老友衍生出惻隱之心是人之常情,可這並不能影響月無涯的決斷。
而且,關於葉知秋有歲月獸的消息,月無涯亦有所保留。
月無涯怕就怕,真正有非分之想的是他這位父親,月太玄!
那樣,後果不堪設想。
「父親,真的不是你嗎?如果是,毋需隱瞞,一切皆有迴旋的餘地,勿謂言之不預也。」月無涯滿臉凝重道。
月太玄失笑搖頭,望向月無涯,平靜道:「無涯,關心則亂啊!你早將此事的始末告知於我,除非我有忤逆天機院之心,否則何須冒險?純陽或有所求,待我問問便知,這件事上,我有分寸,無須挂念。」
「切記當心,無論是天機院的態度,還是大陸局勢的撲朔迷離,都讓我覺得此事沒表面那般簡單。」月無涯面色凝重道。
聞言,月太玄的神情也正經了幾分,目露疑惑,反問道:「你是指?」
「孩兒也曾耳聞純陽尊者的來歷,上古的歷史被埋葬在簌簌塵埃中,孩兒有理由相信有人或許會不甘心,韜光養晦,妄圖捲土重來。總之,一切小心為上,莫要被人利用,或是捲入這場尚不明朗的紛爭之中。」月無涯做了一個最壞的猜測,將此事和某些大陸秘聞串聯在一起,慎之又慎道。
月太玄坐在冰涼的黑石上,目光投向布滿綠蘚的岩壁,聽著嘩啦啦的溪流聲,點頭道:「此事你看得比我透徹,放心,我會謹慎的。唉,我原以為第一宮只要不染指中洲,眼下的實力就已經夠用了,可最近頻頻發生之事,讓我漸漸意識到,第一宮還是太弱了。樹欲靜而風不止,我們想要平靜,可這個世界不會允許。無涯,我老了,第一宮的希望在你身上,我也知道這些年耽誤了你不少時間,但可喜的是經過管理第一宮的磨鍊和沉澱,你越來越有深度了,這般修鍊起來,日後或許會讓你事半功倍。」
「其實,十年前我就覺得你已經可以橫行大陸,尋求證帝之道了。奈何你卻不願離開,這些年來的事我都看在眼裡。現在一樁樁心愿已了,你也是時候出去闖蕩了吧?北域這方淺灘,已困不住你這條潛龍了。讓我看看,威名蓋世的無涯尊者,最終會走到哪一步吧!」
話說到這,月太玄投向月無涯的目光也變得期待滿滿,蒼老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那是月太玄身為父親的自豪。
微風中,月無涯靜默仰首,視線凌雲,胸口那一顆欲與天下群雄爭鋒、一較高下的心也逐漸滾燙,彷彿已燃燒至他的面頰,令其氣息澎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