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爭先3
此人剛才進來后就一直態度恭謹,低眉弓腰,不敢抬頭正視,聽到聞顯引見,立刻領著幾個大氣不敢出的同伴出列上前,噗通噗通都長跪拜於堂下。
「小人乃日照人氏,姓秦名軻,主要做些蓄養牛羊的買賣,因心慕靖安軍檄文所倡導理念,故昨晚與手下夥計商議願在城內響應大軍進城。恰巧遇到聞壯士等勇開水道,適逢其會而已。」此人身材較為臃腫,嗓音頗尖銳,與聞顯的嘶啞渾厚恰為對比。
秦軻,於志龍默念,觀其風貌,確實是一個地方土財主的樣子。不過這個敢於率眾殺元廷軍士獻城的人又怎是一個可輕視的人物?
於志龍轉頭看詢堂下日照縣一個已經投附的書辦,那人心領神會,趕緊出列稟告:「秦場主世代在城外經營,有三處牧場,蓄有牛馬千餘。」
於志龍點點頭,令親衛引秦軻一旁坐下,笑道:「能得秦場主相助,靖安軍幸甚!」遂吩咐賜茶。
「若無秦壯士等義舉,我軍怎會如此輕易得城?今當大功賞之,嗯,且先賜白銀萬兩,湖綢十箱,待明日敘功再論!」於志龍毫不吝嗇,直接將查抄的資財取出一部分賞賜給他。此次夜襲奪城,聞顯和他們一伙人著實出力顯著。
「將軍過譽了!小老兒實當不起!今將軍倡義師,救我等出水火,實為本地桑梓的再生父母,若我等還是繼續默然以對,豈不愧生於這天地間?小老兒在此經營牧場數世,如今倒是還有牛馬數千,可供坐騎的也有五六百數。知軍中缺馬,今願獻與大軍,還請將軍笑納!」
這秦珂在靖安軍來之前,早就將大部分的牛馬轉移至他處,梁思、孟桑傑在大舉徵調本地牲畜時,他百般推脫,逃脫了日照戰火一劫,后觀察靖安軍行事有龍興之兆,元廷又實在不成器,這才將全部身價押寶。說起來,秦珂看人、看事的眼光和魄力比起鄔興德不遑多讓!
如今他此言一出,穆春、孔英等大喜。靖安軍屢次大戰,不僅馱馬損失大,戰馬更是折損也不少,特別是留守臨朐一軍,勉強保留了一支斥候騎軍;趙石打下沂水、莒縣,倒是得了馬匹上千,可惜多是馱馬,如今成建制的騎軍也只有於世昌這裡。若是騎軍將於世昌聽到,必定是喜笑顏開。
於志龍自然心花怒放,起身扶他等起來,哈哈大笑:「某向來倡導買賣公平,壯士多年辛苦經營方有今日局面,怎好輕取?此話休提!」
秦珂急道:「此乃小老兒真心,絕無勉強!」
「即如此,穆將軍可遣人去挑選部分良駒,只是這購買的銀兩還請秦壯士收下。」於志龍沉吟片刻,吩咐穆春。
秦珂再次推辭,於志龍終是不允。
於志龍親自引秦珂入座,再問及秦軻經營狀況,秦軻深嘆:元廷這些年因用度日甚,這拘刷馬的強度已經遠遠超過立國之初了,除了權貴,地方上各類民間商賈者,已經很難繼續堅持經營了。
拘刷馬亦稱刷馬、括馬,即元廷強制、無代價地徵收馬匹。
「自至正年後,偽元屢屢刷馬,小人的馬場年產牛馬數千,這十年間被刷者總數已不下四成。原有夥計不下三百人,如今只余百人,再加上近年天災瘟疫,時有牲畜大量死去,這幾年勉強飽腹而已。」秦軻緩緩道。
於志龍暗暗點頭,古時農業、畜牧業的盈利水平相當低,基本屬於是看天吃飯。若是朝廷御民酷烈,橫徵暴斂,民生自然困苦。秦軻雖然是世代大商,家資豐厚,也經不起愈演愈烈的元廷刷馬力度,如今有了異志是必然。這一點倒是類似鄔興德等人。
宴席上,於志龍對秦軻的義舉大大讚賞,特令自本次繳獲中撥出銀鈔和銀兩各兩萬先交付秦軻,作為購馬的墊資。並允諾:靖安軍,包括地方縣府今後必將需要大量牛馬等牲畜,只要他繼續蓄養牛馬,靖安軍可優先以市價購買,甚至可提前預付首款,以便其順利經營。
秦軻大喜,趕緊噗通跪倒,深拜道:「多謝飛將軍厚愛!秦某及手下伴當別的本事不行,但這牧養牛馬還算是有些心得,今蒙大人不棄,願為將軍功業效犬馬之勞!」
於志龍如此做,是深知靖安軍的軍需和地方農耕、運輸都需要大量牲畜,眼下恢復地方生產,是穩定靖安軍統治的當務之急。
元廷在中原、腹里的牧場主要有如下諸處:遼陽、大同、太原、廬州、饒州、安西王府、冠州、恩州、高唐州、大都、真定、益都等地。
日照商埠興隆,海運、陸運便捷,本地馬場規模不啻於益都,若能迅速穩定人心,恢復農牧海運業,那對靖安軍的後續運作自然好處多多。
只是畜牧業需要的土地面積遠遠多於農田。臨朐、日照等境內多田,多山,多丘陵,適宜放養的土地並不太多。若是佔了大量肥沃的農田,對於民生必會造成很多不利影響。於志龍默默尋思自己是不是應該考慮向西,或向南繼續發展了。
秦軻隨後稍稍遲疑道:「秦某還有不少同行,境遇也多困窘,這些人對蓄養牲畜頗有技巧,若能為大人所用,必為助力!只是他們圈養的種畜、牧場等很多被偽元或蒙古權貴搶佔,若能蒙受大人恩惠,某保證彼等定會對大人感激涕零!」
「哦,若是偽元權貴霸佔,一旦查實,土地、牲畜自可退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牧場和種畜,秦軻等縱有天縱之才也生不出更多的牲畜。於志龍當即拍板允諾。孔英趕緊吩咐後座的書辦立即記錄,隨後去點人查辦,在堂下隨侍的幾個歸附的本地胥吏接到書辦差遣當即腳不沾地的轉去側廂房翻閱歷年記錄去了。
秦珂再次拜謝不提。鄔興德等本地商賈、士紳等紛紛讚歎,齊聲稱頌飛將軍仁德。他們大多數人見於志龍如此重視農商,而且倡導買賣公平,不涸澤而漁,不急功近利,不禁嘖嘖稱奇。
此人雖然是朝廷的反賊,不過待人接物似乎還不錯。只要自己的利益能維護,暫且逢迎一下還是必要的。
座下的商賈除了本地人,還有不少過往的大客商,這次因受到戰火波及,他們運輸的商貨大多被孟桑傑等扣留徵用,眾多珍貴漆器、木器、珠寶、字畫、元寶等被元軍霸佔后,這次大多輾轉成了靖安軍的繳獲。見於志龍如此態度和藹,席下有膽大者,索性當眾站起,先告罪一聲,斗膽請於志龍做主。
於志龍不識其身份,轉眼看鄔興德等人。鄔興德和幾個投附的本地縣吏趕緊過來一一低聲闡明這些人身份:多是南來北往的大客商,論背景,有的人與各地官府、豪紳有著這樣那樣盤根錯節的關係。
請這些客商過來,完全是於志龍的主意。
於志龍明白,今後自己的地盤能否穩固,與當地的經濟是否繁榮有直接干係。劉邦、曹操等梟雄能席捲天下,自然與其戰場上運籌帷幄息息相關,但是若細細分析,他們本后最為深厚的人口、經濟力量卻是其成功的保證。如今,他無暇細分這些人的身份和背景,今夜只是藉機會,當眾表明自己對商賈的態度。至於他們中是否有人完全是官商的代言人,並不重要。
松江人褚青也在其中,於志龍那日與他相聊甚歡,這次特地令他陪坐一席,期間,於志龍想起一事,自己出外更衣時,遣一近衛請褚青暫時到廂房小敘。
褚青誠惶誠恐,不知所謂,在近衛的引領下,來見於志龍。
於志龍吩咐其稍稍安坐,勞景則推出屋掩住門,在外警戒。
原來於志龍突然想起明末曾從南洋傳來玉米、紅薯等糧食物種,大大緩解了中國人口的糧食危機問題,使得人口從明末的一億突破至清初的三億。若是於志龍猜想的不錯,此時,這些物種應該早就從南美被移植到了南洋。明初鄭和多次下南洋,主要目的並不是這些高產農作物,並且持續時間太短,很快明廷就海禁,所以很有可能遺漏了這個寶貴的契機,自己既然知道,就絕不應該放手。
聽到於志龍吩咐要求他攜帶數人至松江府,並打聽去南洋的海船,褚青大為驚異。真不知這個神秘的年輕將軍是如何打算的?難道他是為了自己的後路打算
於志龍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的真實意圖。他只是要求褚青儘可能提供方便,隨後,靖安軍自會選擇數人,與他同回松江。路上一應打點和南下費用,自有靖安軍出面。只是此事保密為上。
褚青哪裡會說個不字,自然滿口應諾。見於志龍再無吩咐,心領神會的先行告退了。
於志龍乘著酒勁尚未上頭,當即令勞景在近衛和軍中挑選了十個心思靈活、為人實誠、稍通筆墨的軍士,對其說明原委,今夜就準備停當,待明日開關放行,滯留的各地客商自會奔往各地。他們就隨著褚青一同返松江府了。
此夜,縣衙後堂宴席上,華燈環繞,無數大紅蠟燭在青銅燈樹上點燃,照得室內雪亮,角落裡的十幾個炭爐燒得室內溫暖如春。堂下更有絲竹慢歌,可繞樑三日。
於志龍親自在上首連連舉杯,酒至酣處,還離座與眾人一一對飲,與諸人把酒言歡,方盡。
夜色漆黑如墨,日照城幾乎陷入沉睡。幾個黑影如鬼魅般悄悄運動到了城外,他們小心的避開城外靖安軍兵營和巡哨,仔細打量著殘破的日照城牆,繞著城牆走了大半圈,見城門緊閉,城牆上無數股高舉火把的巡邏士卒往返巡視,無法混入城內,幾人低聲切切的商量了一番,這才不甘心的又悄悄在城外警戒縫隙間撤了出去。
「潘哥,這賊軍內外戒備森嚴,難以趁隙偷入,不如與大伙兒匯合后再從長計議?」一個黑影小聲勸道。
「可惜吾等來晚了一步,官軍失了城,無法借勢而為。先回去,與燕大人匯合后再商議,明日再看看能否設法混入城,小心探查那小於賊的防衛。」潘哥啞著嗓子道。
「這老話說的好,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敵暗我明,這機會總是有的。」一個腦袋短路的同夥突然冒出一句。
「笨!我們是為朝廷賣命,幹得是殺賊的勾當,還什麼賊不賊的?」旁邊一人聽了大惱,在他頭上狠狠敲打了幾下。
「哥哥說的是,是小子糊塗了!」被打得傢伙趕緊配上笑臉。
「諸位兄弟既然願意跟我出來為朝廷做事,這往後就都是官身了。往日的底子,哥哥我已經在官署里備了條陳,全部消了。只要這次拿下小於賊的腦袋,這花紅至少不下五萬兩!大傢伙精神點,只要不錯眼,總是有機會的!快走吧,趁著天未亮,找燕大人細細打算再說。」
潘頭自從領命后,多方尋來幾十個江湖幫手,論實力也是有一拼的。只是前期費時不少,聚齊了人手,來尋於志龍,卻一直苦無機會。
想起燕大人的冷酷手段,潘頭不敢怠慢,領著同夥悄悄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