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草原行軍
一番工作之後,鄭榮終於心曠神怡,起身環顧,突然發現窗紙之上已漸漸攏上了一層暮色,沒想到竟已消耗了半日光陰,於是笑著對屋內人說道:「諸位辛苦了,讓本王吩咐王府廚子做幾樣好菜,大家一同用膳如何?」也不等眾人謝過,鄭榮推門出去就想讓侍從給廚房傳話,卻看見鄭鑫、鄭森和鄭淼三兄弟恭恭敬敬站在門口也不知多久了,心裡更加高興,乾脆讓這幾人也留下吃飯。
飯桌之上,鄭榮從儀之有勇有謀地解救憶然講起,直講到排比結盟利弊的事迹,無不一一誇獎,讚賞之情溢於言表。就連一向不苟言笑的鐘離匡也是頻頻點頭稱讚。見父親和先生這樣的態度,各位皇子也都稱讚了幾句,鄭森還想找機會敬杯酒,可秋儀之從來滴酒不沾,也就作罷了。
鄭榮生了三個兒子,認的秋儀之又是個螟蛉子,現在卻多了個同中原女子與眾不同的小憶然住在府上,便好似多了女兒,一有閑暇就同她聊聊草原之上的風情。秋儀之和鄭淼見了,也常常湊上去聊天;惟有鄭鑫和鄭森兄弟因為年紀大了,不便同弟弟們廝磨在一起,只是兩人在一起讀書習武。
鄭榮在幽燕盡享天倫之樂,自己上的一封盟書共一道奏摺卻將整個朝廷搞得沸反盈天。自那日夜宴之後,皇帝鄭雍受了風寒,更加不理政事,聽了王忠海的建議,將政務分給兩個兩位皇子管理。兩位皇子不管政務之時尚且結黨爭鬥,如今直接分管朝廷大事,更是將個朝廷弄得如同戰場一般壁壘森嚴。楊元芷見朝中這幅亂象,知道自己力不從心,索性學起皇帝,告病在家休養,兩位皇子本就嫌這老兒礙事,也就准了。楊元芷一走,朝中沒了提綱挈領之人,更是無論大小事務總要爭吵一番,最後依舊不得實施。
幽燕王鄭榮的文書送到兵部,這兵部尚書傅夔雖然屬皇長子鄭昌一派,倒還有些公心,又和鄭榮關係非同一般,覺得烏林亞拉氏內附一事實在是不能造次,便繞過中書省,直接報知在家休養的老相楊元芷。楊元芷亦覺茲事體大,就算朝中沒有黨爭,如此大事若通過中書省再交各部討論,等出結果至少也要兩三個月,更何況是如今紛亂朝政了。楊元芷想來想去,乾脆豁出老命不要,直接跑到宮門口跪下要見皇上。皇帝鄭雍雖然懈怠政事,但還不至於欺師滅祖,聽見老師跪在門口,立刻將他宣進宮來,當即准了鄭榮的奏章。皇上批了便是聖旨,哪怕有絲毫怠慢便是欺君之罪。然而沒有違抗之心,卻未必沒有作梗之意——負責草擬聖旨的右中書令張超和是次子一黨的領袖,竟專斷獨裁拋開左中書令曹康及禮部尚書施良芝,在聖旨之中略動了番筆墨,直發幽燕王府。
鄭榮接到聖旨之後是又喜又憂,喜的是居然這麼快就批准了烏林亞拉氏的歸附,憂的是皇兄居然要讓幽燕王親赴大漠同達利可汗會盟,不禁一陣心寒。
鄭榮同突厥交戰十餘年,領軍親赴大漠早雖不是家常便飯,卻也談不上是什麼驚心動魄的大事,自揣只要準備充分、行動謹慎,便可全身而退。
然而自兩位王子起,卻都不如鄭榮本人這樣看法。鄭鑫、鄭森和鄭淼三兄弟皆以為目下草原形勢詭譎,幽燕王不可輕動,願替父王前往深入大漠,同達利結盟。鍾離匡更是直言密陳,朝廷此詔未必就不是借刀殺人之計。就連憶然都表示大漢會盟誠意已足,不必由幽燕王親入險地。秋儀之之前同鄭榮私下談論過此事,雖然對草原風光十分嚮往,卻也知道今日的草原比之往常更為兇險,義父當下以身犯險,實非良謀。
然而鄭榮一向喜歡英雄人物,一睹達利的兩封書信,便已神交上了,實在想去結交這位草原上的領袖。於是力排眾議,讓鄭鑫管理幽燕政務、鄭森統領軍事,自己則帶了謀士鍾離匡、鄭淼、儀之和憶然三個小孩,點了精兵五千,由崔楠、韋護兩員名將各領左右一千五百,自己統帥中軍兩千,便往大漠去了。
這幽燕一道甲士、鐵騎、勁弩等共有十萬,通曉軍事的二子鄭森粗粗盤算下,建議父親可率領六萬兵馬北上。鄭榮知道兒子的心思,擺擺手笑道:「如今草原上的形勢,本王便是引十萬人馬傾巢出動,只留廣陽一座空城也是不打緊的。然而此番並非要去征討突厥,而是為去會盟,若多帶兵士,一則為對方所誤解,二則也讓突厥人蔑視漢家兒郎之氣魄。」鄭森無言以對,只好用心從精兵之中再選精兵,挑了五千兵馬讓父親帶走。
一行人離了廣陽,一路向北經燕州、營州、幽州,很快抵達山海關下。
這天下第一關的雄姿頓時將頭回見到如此宏偉建築的秋儀之震懾住了——雄關上下均用巨石壘成,高有十餘丈,牆上勁弩、石砲、檑木、滾石、沸湯等一應俱全,全副甲士精神奕奕。讓秋儀之看得十分讚歎,靠近了義父說道:「這座山海關箭射不上,刀砍不壞,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怪不得突厥不敢南下而牧馬了!」
鄭榮搖搖頭,緩緩說道:「山海關固然是易守難攻,然而大漢北疆有數千里之遙,難道要築上萬座山海關不成?我朝太祖太宗皇帝曾對以平北方略,乃有三策。築城固守,保中原免受蹂躪,此為下策;揮軍北伐,卻敵酋於千里之外,此為中策;中國既安,四夷自服,此為上策。而我等以最下策禦敵尚且處處受制,實乃大漢不肖子孫。故儀之記下,堅城不足恃、利甲不足傲,惟有強國圖治才是萬年太平之法。」同鍾離匡相比,鄭榮的對儀之的教諭並不多,卻總是深入淺出、循循善誘,讓儀之受益匪淺。
在山海關內住了一晚以後,大軍便帶上由幽州州牧準備的數萬牛羊,出關向北而去。
通過山海關又長又黑的門洞,終於離開大漢疆界,踏入漠北草原。幽燕道兵精糧足,沒有大漢其他地方守軍虛報軍餉、訓練懈怠的弊端,這五千人又是精兵之中的精兵,都是從沙場廝殺之中苟全下性命的勇士,腳一踩上絨墊般的牧草,便知此處危機四伏,不由得繃緊了神經。鄭榮是一軍統帥,即便心中緊張,也當自作鎮定,坐在馬上同左右將領談笑風生,以安軍心。
三個孩子卻與大人不同。秋儀之和鄭淼是頭回到草原之上,藍天綠地無不新奇,就是隨便從地上拔的一根小草,也要研究上半天。憶然是草原上的女兒,在廣陽城內待了個把月,早就被憋悶壞了,今日回到草原,便似如魚得水一般,雖然年紀比鄭淼還要小上些,卻把自己當成姐姐一樣,向儀之和鄭淼介紹草原上的風情事物。
三個少年時而逗弄邊走邊吃的牛羊,時而玩耍兵士的弓弩,上躥下跳,不亦樂乎;玩得過火了,被鄭榮笑著呵斥兩句,便騎馬走在鄭榮兩側開懷暢談;累了困了,便又跑到鍾離匡的車上,和衣睡覺。
等一覺醒來,已經是金烏漸沉,隊伍漸次停下,需要安營紮寨了。
軍中自有堪輿地形的師傅,在一塊巨石之後選定了營盤位置,又指點軍士挖掘水井,圈養牛羊。征東將軍韋護安排軍士挖地壕、設崗哨、搭帳篷,有條不紊地運作了約有個把時辰,便在草原之上樹立起一座偌大營盤。
既然是在草原之上,伙食自以牛羊肉為主。在憶然的指點下,儀之和鄭淼點起篝火,將豐腴的羊腿烤得「噼啪」有聲,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焦香味順著風勢飄散開來。鄭榮聞到香味,拉著鍾離匡也靠過來,圍著篝火坐下。
儀之和鄭淼一人捧著一條剛烤好的羊腿,敬獻給師長,鄭榮接過鄭淼遞上的美食也不顧皇家禮儀,送到嘴邊就啃食起來;鍾離匡受不了烤羊的膻味,原本從幽燕帶來了蔬菜和米飯,可不好駁了儀之的面子,接過咬了一口,卻被嗆得連聲咳嗽,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暢談一番之後,便各自回帳休息去了。
次日一早,漢軍拔起營寨,繼續北進。一碧如洗的蒼天之上幾朵白雲悠閑地變幻著形狀,一望無際的草原披著冬天的蕭瑟在視線的盡頭延伸開去,北國吹來的寒風毫無顧忌地展現著他的破壞力,南來的兵士卻絲毫沒有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都換上了冬裝,邁著堅定的步子跟在自信的將領身後,向北挺進。
儀之和鄭淼按著憶然的指點,趴在馬背上躲避朔風,偶有牧民趕著羊群、唱著聽不懂的牧歌,才讓他們直起身子看個究竟。每當這時,鄭榮便會讓隊伍之中就會有通曉大漠各族語言的士兵驅馬上前,向他們打聽路徑,並賜給他們幾錠銀兩,感動得牧民向跪地禱告,感謝上天的恩賜。
一連幾日的行程均是如此,同樣的蒼天、同樣的草地、同樣的狂風、同樣的羊群。這讓儀之剛踏入草原時候的興奮和好奇消磨得蕩然無存。起伏的馬背將儀之搖晃得昏昏欲睡,正要溜到鍾離匡的馬車裡小憩一陣,卻聽見不知何處飄來悠遠的號角之聲。
當即有斥候來報:「西北偏西約二十里處,有突厥五百餘人正朝我軍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