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廟算有無
就這樣,江北的秋儀之和江南的鄭鑫,隔開一條滔滔長江打起了筆仗。這一仗關係到天下人心歸於何人,比戰場上頭你來我往、真刀真槍的對決更加重要。因此日常那些瑣碎的政務,秋儀之也不叫林叔寒過問了,專門寫文章應付鄭鑫的強詞奪理。林叔寒被激發起書生意氣,又不用勞神於案牘,便也樂得終日舞文弄墨,同江南鄭鑫爭這口舌之中的短長。
就這樣爭吵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秋儀之期盼已久的兩萬渤海鐵騎,終於集結完成,並請求經由幽燕道入境作戰。
秋儀之既寄希望於這群精銳的生力軍能給在勝利的天平上,為自己這邊加上重重的一塊砝碼,卻又覺得渤海人畢竟非我族類,深入大漢腹地,難保沒有什麼異心。
可是渤海人卻是依著自己的請求才南下作戰的,若是派兵時刻監視,不僅會額外增加本來就已捉襟見肘的軍力負擔,更會傷到渤海人的軍心士氣,乃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情。於是秋儀之靈機一動,想著按約定渤海鐵騎的糧草供應都由大漢負責,那便按照每三天一次的頻率,每次只供給的糧草只有三天的量,叫渤海軍即便有意作亂,也沒有成事的本錢。
渤海國主達利可汗也是當年能夠同老皇帝鄭榮、突厥毗西密平起平坐的英雄人物,秋儀之這點小手段豈能瞞過他的眼睛。他見秋儀之對自己頗有些防備,卻又不願就此撤軍,便使了個小手段,叫原本隨軍南下的憶然郡主和她與秋儀之的兒子,以水土不服、偶感小恙的名義,回到渤海國調養。
秋儀之當然知道達利可汗的用意,在心中狠狠地將他罵了個遍,可將心比心地站在達利的立場上考慮了一下,頓時又釋然了,只覺得只要能將眼前同鄭鑫的決戰打贏了,再乘自己新勝而渤海國內空虛的機會,向達利要人,達利必然不能夠抗拒。
因此,雖然略有齟齬,渤海國來的鐵騎依舊按時抵達潼關之下。
為防這些南下助戰的胡人入關之後襲擾百姓,秋儀之便叫潼關守將王世傑在關外建立營寨供這兩萬鐵騎駐紮,又命他嚴守關隘,不能有半點掉以輕心,又派了也魯這個識大體的人去約束渤海人,而烏爾頓王子則被強留在京城裡頭。
就這樣,已是初夏時節,秋儀之手中掌握的兵馬,加上渤海兩萬鐵騎,加上自己重新整編訓練的禁軍也有將近十萬兵馬,再加上在鄭鑫背後活動的戴鸞翔手下的人馬,總數已然超過十萬之眾。
於是秋儀之覺得鄭鑫手下雖然有將近三十萬人,能夠指揮如意的卻不過二十三四萬,而自己憑手下十萬人馬,同其交戰的勝率其實已在七成以上。
因此,秋儀之專程跑到林叔寒那邊,要他再擬一份戰書,邀約鄭鑫北渡長江一決勝負。
林叔寒卻以為現在的兵力只是鄭鑫的一半,正面對決勝率並不十分大,似乎並不應該急於尋找同鄭鑫決戰的機會,應當乘著現在兩方力量此消彼長的趨勢,繼續等待一兩個月的時間,待力量對比扭轉回來,再尋機決戰。
對此秋儀之擺出了三條理由:
一是江南早稻再過一個來月就要成熟,到時候鄭鑫一時之間顯得有些窘迫的糧草供應便會徹底解決。而北方稻米成熟則還要再等一個月才能成熟。現在秋儀之佔有的後勤補給上的優勢,便會化為劣勢。
二是大漢這幾年朝局不穩,特別是國家錢糧重地的江南道幾次經歷戰亂,已到了再也折騰不起的地步了。鄭鑫同自己再對峙下去,必然是要在江南橫徵暴斂,再拖延下去,大漢勢必元氣大傷,想要恢復國力便是難上加難了。
三是突厥毗西密殘忍奸詐、野心勃勃,見到大漢忙於應付內亂、渤海又抽調精銳,必然有所企圖。萬一時間拖得太長,毗西密定然會有所動作。那時北邊有突厥入犯、南邊又同鄭鑫交手,這兩面受敵的滋味必不好受。
末了,秋儀之還加上了一句:「林先生請放心,鄭鑫這個人我再清楚不過了。他處處仿效我義父大行皇帝,可處處只效仿了一層皮毛。特別是用兵打仗,必勝之仗他或許還能拿下來,一旦有所變數,他是半點沒有應變能力的。對付這樣的人,我們還不是手到擒來嗎?」
林叔寒雖然不通軍事,卻覺得秋儀之說話太滿,有些為他擔心,卻又不能當頭一盆冷水潑下來,只能說道:「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
「而況於無算乎?」秋儀之將林叔寒的話打斷道,「兵聖的兵法,我讀過不知多少遍了。先生提醒我要謹慎小心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秋儀之就是這個性子,凡是有六成勝算就要去嘗試一下,更何況現在的勝算遠遠超過六成呢!」
林叔寒被他這話堵得一愣,默然地看著秋儀之的眼睛。
秋儀之也覺得自己態度略顯急躁粗暴了些,忙「哈哈」笑了兩聲算是解了解尷尬,又道:「先生還是先替我將討逆的檄文寫一下吧。有先生這篇文章傳布天下,鄭鑫的士氣必然大受打擊,那我軍的勝機就更大了。好了,我還有重要事情約了趙成孝等人辦理,先生先忙吧。」
說罷,秋儀之一扭頭、一轉身,便走了出去。
林叔寒望著秋儀之的自負而又決絕的背影,嘆了口氣——這秋儀之也不是當年自己認識的那個秋儀之了……
秋儀之果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辦。
原本趙成孝奉了他的命令,擔負了攬總負責重新整編訓練關內禁軍的任務,已是忙得不可開交,今日卻被秋儀之專門叫進京城,就連趙成孝也覺得有些奇怪,問道:「大人,你今日叫我過來,莫非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辦?」
秋儀之狡黠地一笑:「要去面聖,這件事情重要嗎?」
若是放在往常,面見天下至尊的皇帝,當然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了。然而眼下鄭起這位皇帝本身就是秋儀之擁立的,秋儀之去見他,就好比是取出自己精心打扮起來一隻傀儡一般,也就談不上什麼重要不重要了。
可事實雖是如此,趙成孝依舊沒法繞過明面上的君臣禮儀,說道:「重要,重要。就是我身上這身衣服,似乎顯得有些不太莊重。要麼我去換身乾淨衣裳再隨大人一起去如何?」
他剛剛從練兵的操場上風塵僕僕地趕回來,身上的衣服又舊又臟,還有幾處磨出了破洞,確實顯得「不太莊重」。
秋儀之笑道:「沒想到你趙成孝官還沒升,居然就講究起來了。這身『不莊重』的衣服你既然穿著能來見我,又為何不能穿著去見皇帝呢?哪裡來那麼許多的講究?」
趙成孝憨憨一笑:「大人同我不是自己人嗎?我就沒考慮了這麼多了……」
「自己人」、「自己人」,這三個字在秋儀之腦海之中盤桓了幾圈,讓他不勝感慨,嘆了口氣說道:「好了,衣服就別換了,我還約了尉遲霽明一同去,你一個大老爺們換衣服卻叫一個小姑娘等著不好。」
趙成孝聽了這話,趕緊回答道:「是,那大人這就出發吧,我前頭引路。就是不知尉遲姑娘現在在哪裡?」
秋儀之答道:「她現在同你那些山賊兄弟在一起,我們先和他們會合一處,再一起進宮去。」
尉遲霽明在潼關之下死了父親,先奉了秋儀之的命護送父親遺體回故鄉安葬,又依照父親的遺命和秋儀之的安排,繼承了尉遲家的家業和「武林盟主」的尊號。這樣忙忙碌碌了有將近兩個月,直到今日才重新出現在秋儀之的身邊。
趙成孝見尉遲霽明五十來天不見,原本臉上的稚氣早已渺然無蹤,一雙眸子雖然還像之前那樣又圓又大,眼神卻好似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一般令人難以捉摸,便趕緊拱了拱手:「小師傅許久未見,別來無恙啊?」
尉遲霽明也拱手回禮,只回答道:「趙將軍,別來無恙。」她的聲音也同樣好似一潭水波不興的湖水,讓人捉摸不透。
趙成孝聞言,不禁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多說什麼。
秋儀之卻有要緊事情要辦,便招呼起在場人等,說道:「走,跟我進宮去!」
秋儀之所在之處,離皇宮並不遙遠,只轉了幾個彎,便來到了皇宮門口。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守衛皇宮的侍衛首領都是秋儀之從自己親兵裡頭提拔出來的,見是恩主來了,哪有半點阻擋的理由,趕緊讓開通道任由秋儀之帶著一群凶神惡煞一般的親兵進了紫禁城。
秋儀之先是領著人馬一路趕到應是皇帝見人辦事的「庶黎殿」,一看皇帝鄭起卻不在裡頭,問了問殿中侍候的太監,才知道鄭起是到太皇太后所在的「立政宮」內請安去了。
於是秋儀之又領著手下,轉身到「立政宮」外,一問外頭守衛的侍衛,皇帝果然是在宮中正同他的奶奶——太皇太后說話。
秋儀之便在宮外高聲呼喊了一聲:「臣秋儀之求見皇上、太皇太后!」他也不待宮殿中人回答,便推門進了宮殿,果然見到皇帝正和祖母促膝談話。
他們祖孫二人見秋儀之不請自來,頗有幾分驚訝、幾分憤怒。
只聽太皇太后說道:「儀之,這裡是哀家的寢宮,你怎麼不聽召見,就擅自進來了呢?」因丈夫鄭榮已然駕崩,故而她也將自稱改為「哀家」了。
秋儀之一笑道:「臣方才似乎聽見是皇上開口召臣進來,臣才敢進來的。這『擅自』二字,臣實不敢領受,還請太皇太后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