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隔江筆仗
秋儀之又轉向鄭超說道:「皇上,既然這樣,御駕親征的事情,就算是說定了。林先生正在草擬戰書,待戰書送到鄭鑫那邊,約定決戰時間,皇上便要啟程同逆賊鄭鑫決戰。」
秋儀之這話說得近乎命令,對至高無上的皇帝和皇權無疑是一種置疑和無視。可現在這位皇帝鄭起,既沒有反抗的心力、也沒有拒絕的實力,只能低頭囁喏道:「朕……朕知道了……」
皇帝到底是不是心甘情願,對秋儀之而言實在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情,他哂笑了一聲,朝皇帝作了個揖:「既如此,那臣就下去準備最後的決戰了。這些日子,還請皇上小心將養龍體,萬一皇上龍體欠安,還要勞神親征,臣也是捨不得的。」
秋儀之這幾句話,相當於將皇帝以重病的名義推託不去的路子也給堵死了,讓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太皇太后更加不知如何應答。
於是秋儀之「哈」地笑了一聲,又向兩位名義上的天下止住拱了拱手,一轉身便領著趙成孝、尉遲霽明及十一個親兵離開了「立政宮」。
林叔寒起草的戰書,不出幾天,就被送到了鄭鑫的手中。
戰書卻是監國而非皇帝的名義所書寫的,起頭便是秋儀之列舉了鄭鑫罪行的文字——其中有的是坐實了的、有的是添油加醋的、還有的則是子虛烏有強壓在他身上的。鄭鑫倒也頗有幾分氣量,知道兩軍交戰之前逞一逞口舌之勇也是頗有幾分必要的,若是自己發兵討伐秋儀之,也同樣是這樣一番說辭,因此看過算過,也沒放在心上。
幾句狠話之後,便是秋儀之約定同鄭鑫決戰,要憑這一戰的勝負決定天下大勢。
決戰是一定要決戰的,可日程、地點、兵力都極有講究,特別是鄭鑫和秋儀之之間,還隔開一條滔滔長江的情況之下。
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決戰的地點——若是放在江南,秋儀之在江北的軍力,應當如何渡過長江;若是放在江北,鄭鑫在江南的大軍,又怎樣渡過天塹?更何況就算是能夠將這些人馬,連同糧草輜重一股腦地運過長江,那也要面對以逸待勞的對手,而對手極有可能趁自己立足未穩的時機,來一個「擊敵半渡」,這樣就能從戰鬥一開始便佔據極大的優勢。
鄭鑫帶著這樣的懷疑,繼續往下閱讀,果然見秋儀之在戰書里約定,在長江北岸的山東道徐州府地界決戰。
看到這裡,鄭鑫不禁暗罵了一句:「真真是個刁刻的秋儀之,知道兵力比我少、比我弱,就想出這樣的法子來誘我上當,我豈能讓你如意?」
他接著往下看,卻是秋儀之情願讓出徐州沿江三舍之地,讓鄭鑫從容登陸、擺開陣勢之後再行決戰。若是鄭鑫不信,可先派小股部隊前來偵查踏勘,若有半點違背承諾之事,寧可將洛陽城拱手讓出。
「拱手讓出洛陽城」,鄭鑫是不會相信的,可派人去江北看一看倒是個不錯的選擇——若是秋儀之真的能夠信守諾言,那便能將計就計率領大軍渡江與其決戰;若是秋儀之的計策,那損失的也不過就是些零散兵馬而已。
戰書後面又寫道:天下征戰日久,百姓不得休息,是非對錯自有天定,行天道者天必助之、無人倫者天必厭之,不若在沙場之上一決勝負,以明天下正統歸屬。
這幾句話,真真說到了鄭鑫的心裡。
鄭鑫原本受了天尊教主溫鴻輝的挑唆,半推半就地做了弒君殺師的醜事,知道自己所作所為乃是逆天而行的壞事,本來就十分心虛。而他將嶺南王鄭貴父子殺死、將河洛王鄭華、二弟鄭森、左將軍韋護囚禁起來,其實也都是這種心態的體現。可秋儀之那幾句話,分明是將邏輯扭轉過來——只要能在這場決戰中取勝的人,便是「行天道」者,便成了毫無疑問的正統衛道之士——自己只要能在戰場上戰勝秋儀之,那身上這些污穢便能被洗個乾乾淨淨。
這對於一心想要繼承大漢正統的鄭鑫來說,誘惑實在是太大了,於是他用力將硯台中的硃砂攪拌了一番,將均勻得不能再均勻的硃砂舔飽了一支新筆,在秋儀之所下的戰書上批閱道:「准,于山東道徐州地界決戰,背信者天誅地滅。」
話雖如此,鄭鑫素來知道秋儀之的脾氣秉性,也多次見過他領軍作戰時候的刁鑽伎倆,還真怕他臨時背約,殺自己一個措手不及。
因此鄭鑫派人將這封戰書送還江北之時,果然選了一員名叫唐建隆的中郎將,領精兵三千,一同前往江北。
這個唐建隆是鄭鑫在山陝道招募的,看他身上除了西北漢子的一股莽勁之外,還難得地有幾分聰明機靈,模樣長得也十分正氣英朗,因此便引為心腹,今日終於能夠派上用場,先行一步到江北去打探情況。
唐建隆卻是滿肚子的不情願,可無奈鄭鑫對他有知遇之恩,只能硬著頭皮,帶了手下三千人馬,分乘五艘新打造的大船,向江北而來。
其實比起這個既不識江南地形、又不熟悉山東風貌的唐建隆,鄭鑫手下還有一人更加適合執行北上探查情況的任務。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早在大行皇帝鄭榮手下便頗受重用的將軍張龍,他在平定嶺南王府叛亂之時就負責大軍南下事宜,無論對江南江北的情況都十分了解,而且同鄭鑫關係頗為密切——這次鄭鑫同秋儀之徹底決裂,張龍也是站在鄭鑫這一邊的。
然而張龍畢竟官位太高、權柄太重,鄭鑫自己又有些心虛——連登門質問自己的左將軍韋護都一狠心囚禁起來了——對張龍這個資歷只是略遜於韋護的張龍將軍,一樣是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壓服,更不敢派他單獨到江北去執行這樣重大的任務。
因此,對長江中下游兩岸毫不知情的唐建隆,便只能帶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兩眼一抹黑地便來到了長江北岸。
然而令唐建隆感到意外的是,迎接他的並非是北軍無處不在的殺氣騰騰的眼神,卻是熱情得令人甚至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的招待——
他剛剛領軍從渡船上下來,便有北軍的專人迎接,將其送到已營建齊整的營盤之中安頓下來,又有一員形容頗為雄壯大氣的武將負責過來同他聯絡。
這員武將不是別人,正是秋儀之先期派來的趙成孝。
趙成孝此來,奉了秋儀之的軍令,除了要外松內緊地做好沿江防禦之外,暗中還身負其他重任,因此他對這個唐建隆十分客氣,一見面難得地說了幾句好話后,便詢問道:「唐將軍,據說你是送鄭鑫的戰書過來的,不知是否待在身邊?」
唐建隆早就聽說過趙成孝的威名,見他親自來迎,還有幾分受寵若驚,忙回禮道:「這樣緊要的物件,末將自然待在身邊,正要交給趙將軍,帶入朝廷送到監國秋大人手中。」
「那好,那好。」趙成孝說道,「只是此物太過要緊,末將也不敢收受,應當由唐將軍親自交到秋大人手中,再由大人進奉聖上。」
唐建隆聽了大驚失色,以為是趙成孝要自己捧著戰書進京去面見秋儀之,卻聽趙成孝又說道:「末將之前聽到後方傳來的消息,說是秋大人正在往長江這裡趕來,大概過個兩三天就能抵達。不如唐將軍現在這邊暫住幾日,待大人過來,再親自交給他如何?」
唐建隆正奉有打聽秋儀之這邊情報的任務,這樣的安排,他再滿意不過,連忙滿口答應下來:「好說,好說。全憑趙將軍安排。」他一面說,一面作揖,唯恐趙成孝反悔食言。
將趙成孝送走之後,唐建隆也不敢有半點放鬆,連忙下令眾軍退出營盤,將這座北軍提供的營壘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確定其中沒有什麼機關異常之後,才又命人重新駐紮進去。又命全軍分為三班,三班人馬輪流休息睡覺,就連飲食所用的糧米菜肉,都是從南方帶來的。
這樣太平無事地過了一夜,趙成孝又來拜訪,卻是來邀請唐建隆查看決戰地點的。
這也是唐建隆北上的一項重要任務,於情於理、於公於私,他都沒法拒絕趙成孝的邀請。然而現在畢竟是在對手的地盤之上,唐建隆唯恐有什麼意外,點起一千軍馬,隨自己一同行動。
趙成孝這邊卻是十分自信,除了自己本人之外,只帶了七八個隨從,便領著唐建隆往北方縱馬而去。
這群人行進速度並不緩慢,然而走了有近一個時辰,卻儘是一片無甚起伏的平原荒地。
唐建隆有些不解,問道:「趙將軍,你也知道我是西北來的人,第一次到大漢東邊來。都說東部儘是魚米之鄉,怎麼沒想到居然跟西北黃土高原一樣荒涼?居然連一戶人家都沒有?」
趙成孝答道:「秋大人同鄭鑫約定了,要退避三舍以為戰場。這裡的附近的居民農戶,秋大人已下令他們暫時遷走,妥善安置了。等大戰過後,再回歸故里。」
唐建隆皺了皺眉頭,說道:「末將也是農民出身,這樣莫不是要荒蕪了土地了嗎?誤了一時農時,可就是誤了整整一年啊!」
趙成孝笑道:「唐將軍是農民出身,末將也一樣是農民出身。這點秋大人早就想到了,這邊攏共遷走農戶不過三千餘戶,不到一萬五千人,都由官府出錢先養起來。待今年過冬之後,再發給種子糧食,免其三年賦稅,這樣估計也就能夠恢復元氣了。唐將軍,你看不知這樣做妥當不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