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敗局幾定
雖然按照秋儀之原定的計劃,鄭鑫還未將預備隊投入進來,便已動用了渤海鐵騎,但這樣的提前行動畢竟造成了敵軍的大量傷亡,戰場勝負的天平終於慢慢向自己這邊傾斜過來。
於是秋儀之趕緊傳令,命令身後兵士立即加強攻勢,要全力攻擊面前已顯得有些混亂的敵軍,乘勝擊破鄭鑫對自己左翼的攻勢,同時創造機會讓烏爾頓脫離戰局,從而再次尋找突擊鄭鑫預備隊的機會。
秋儀之以為自己已經握住的戰場主動權,卻依舊被鄭鑫緊緊地捏在手中。
鄭鑫早就掌握了秋儀之調渤海鐵騎南下的情報,卻遲遲不見他投入使用,因此始終對這支所向披靡的重型機動力量頗為忌憚。現在秋儀之手裡這支最後的突擊力量終於殺入戰局,雖然造成了本方極大的傷亡,鄭鑫卻是送了一口氣——知道秋儀之已將手中所有的牌全部打光,而自己手裡還有五萬多生力軍沒有動用,自己已然占定了先手。
於是鄭鑫令旗一揮,當即命令手下五萬未染征塵的預備隊,除留下一萬人馬以備萬一之外,其餘四萬多人全部投入到右翼的攻擊當中。
鄭鑫對渤海鐵騎是早有準備,他派出去的這群兵士便是專門為了對付重甲騎兵而準備的,他們放棄了步兵本就不甚出眾的機動力,各各手持堅盾長矛,排列了緊密的陣型,向渤海來的騎兵們層層疊疊壓了上去。
在他們右翼,還有大漢最為精銳的幽燕騎兵沖在前頭,率先同渤海鐵騎短兵相接。大漢經過將近三百多年的人丁滋生,國內凡是荒山野地都已經開墾為耕地,根本沒有大片的草原可供飼養軍馬。幽燕道這些騎兵所用的戰馬,都是朝廷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維持下來的,人數雖然不多,卻精於訓練整頓,軍餉裝備都是大漢各地軍隊的投一份,也因此有了同渤海、突厥騎兵正面交鋒抗衡的實力。
幽燕騎兵本來掌握在鄭森手中,鄭鑫寧可冒了屠弟的惡名,終於掌握的這支不容忽視的力量,終於在此時此刻發揮了作用——幽燕騎兵雖然總數不過五千來人,然而同士氣正盛的渤海鐵騎剛一接觸,便纏鬥起來,絲毫沒有落入下風。
統帥渤海騎兵的烏爾頓王子,見對手援軍猛撲上來,忽然記起秋儀之甫一接敵便要立即脫離接觸的囑咐,趕緊吹響號角,命令手下鐵騎調轉馬頭,原路退回。
可當他下令之時,鄭鑫派出的幽燕騎兵已同渤海鐵騎犬牙交錯般地交戰起來,想要撤退談何容易。
烏爾頓還在著急,又見前頭敵軍的主力步兵也已掩殺過來,更加手足無措,一時猶豫,便永遠失去了抽身而去的機會,只能硬著頭皮同鄭鑫派來的重裝步兵近身肉搏在一起。
這樣的貼身絞殺,渤海鐵騎多少能仗在騎馬的份上,佔有一些居高臨下的優勢,可同拉開距離猛烈衝鋒比起來,這點優勢實在是微不足道,而敵軍佔有的人數上的優勢卻是實實在在且是不可動搖的。
就這樣,十幾萬步騎在荒野上混戰成一團,已談不上什麼戰術了,不過是在比拼誰能更快地將對手殺死罷了。
秋儀之輾轉獲得前方戰況之時,距離鄭鑫投入預備隊,已過了小半個時辰。到了這個時候,戰況已然定型——自己統帥的左翼,形成了一團混戰的稀爛局面,而鄭鑫佔有的人數優勢越來越大、越來越難以扭轉;趙成孝統帥的右翼,壓力雖然小一些,卻也是用不到四萬人馬,對陣敵軍五萬之眾,只能勉強保持勻勢而已;而正面,鄭鑫還有一萬多精兵未動,而自己只能用皇帝做擋箭牌,耍一耍陰謀詭計而已。
左翼、右翼、正中三路,秋儀之沒有一處佔有優勢的,而自己手中已再無一兵一卒可以動用,眼看已是敗局已定。
無奈之下,秋儀之只能命令手下擂響戰鼓,想要鼓舞起全軍士氣,向面前的敵軍最後發動攻擊,力圖有所突破進而能夠製造混亂,打破鄭鑫的攻勢。
可是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秋儀之手下兵士經過反覆鼓動,士氣已經枯竭,再怎樣鼓舞也無濟於事,並且隨著傷亡的逐步擴大,越來越無法約束住紀律,慢慢有兵士三五成群地擅自脫離戰鬥。
秋儀之越發急躁,鄭鑫的心情此刻卻是越來越輕鬆愉悅,他含笑著自言自語道:「這個秋儀之,十幾年了,總是一副輕浮自負的樣子,仗著自己有些才華、立些功勞,在父皇面前得寵賣乖。今日終於被我在戰場之上堂堂正正地擊敗,定叫他死無葬身之地,永世不得翻身!」
想到這裡,鄭鑫大旗一揮,令手下剩下的一萬兵士也投入戰鬥,向敵軍右翼發動攻擊,要迅速將趙成孝所部擊潰,進而襲擊秋儀之身後,一舉奠定整個戰場的勝利。
鄭鑫也不愧是帶過兵、打過仗的,若是將這一萬兵馬投入到戰局本就十分混亂的敵軍左翼,無非進一步攪亂戰局,縱然能夠取勝,也會無端增加自己的傷亡。
而右翼的趙成孝孤軍奮戰到現在,早已是疲態盡顯,到了奔潰的邊緣。鄭鑫這一萬生力軍的投入,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趙成孝再也無法抵擋,只能指揮軍隊緩緩後退,否則強行抵抗便會使陣型被敵軍強有力的打擊打得粉碎。
可他身後緊挨著的就是秋儀之的隊伍,這樣後退,便同秋儀之所部緊緊擠壓在了一起。鄭鑫見狀,指揮部隊略做運動,便將秋儀之損失慘重的幾萬兵馬,從三面包圍了起來,只留下北方一個缺口——而這缺口也在慢慢收小。
林叔寒究竟是個讀書人,見到這樣的景象已是慌了,在秋儀之耳邊建議道:「大人,我軍作戰不利,是不是應該乘敵軍尚未完全將我軍包圍的時機,趕緊撤退出去,重新整頓軍隊以利再戰?」
林叔寒不過是粗通兵略,他能想到的事情,秋儀之這個年紀雖輕卻是身經百戰之人又怎麼會想不到?
然而現在秋儀之麾下的軍隊雖已落了大大的下風,卻還能夠儀仗堅強可靠的基層武官,勉強保持住陣型不至於潰敗。而若是下達命令開始撤退,極有可能一口勇氣鬆懈下來,就會導致全軍潰敗。
於是秋儀之並不回答林叔寒的問話,搖了搖頭,高舉起手中那柄純黑色的西域寶刀,高聲喝道:「兄弟們再堅持一下,必有轉機!」
他的兄弟們已經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原本秋儀之用八萬人對抗鄭鑫投入戰場的二十萬人,通過施用巧計,不過是讓自己麾下一名兵士,正面對抗敵軍兩人,只要戰法得當、士氣高昂,還能勉強抵擋。
可隨著鄭鑫將所有人馬全部投入戰鬥,秋儀之這邊即便有了渤海鐵騎的幫助,也免不了陷入用自己一名士兵,對抗對手三四人的地步。而且隨著傷亡的逐步擴大,這樣的劣勢也在逐步擴大。
並且對面的鄭鑫也是頗通兵略,他在兵力佔據極大優勢的情況下,偏偏沒有將秋儀之的軍隊全部包圍,而是選擇了圍三缺一的戰術,讓秋儀之手下兵士保留一線生機,一旦士氣衰落越過一定的極限,便會從北邊的缺口處潰散下去。
這道極限似乎近在眼前,戰事進展到這樣的程度,秋儀之手下的兵士們臉上都浮現出顯而易見的畏懼表情,似乎這一個瞬間還在機械地舉刀同對手拼殺,下一個瞬間便會轉身逃命。
鄭鑫作戰風格穩妥,又在陣后觀察了許久,這才確認秋儀之的軍隊已到了能耐的極限,仔細考慮了一下,終於伸手招來幾個傳令兵士,要他們這就向左翼、右翼和中鋒傳令,要他們這就鼓起最後的勇氣,發動最後的衝鋒,便能將最後的勝利捏在手中。
這幾個傳令兵聽了鄭鑫的號令,還未來得及轉頭出去傳令,忽然聽見身邊傳來幾聲震天震地的轟鳴之聲,震得他們耳膜「嗡嗡」發顫,隨即一陣狂風襲來,裹挾起地上的石子塵埃,劈頭蓋臉向他們撲來。
待狂風落定,再循聲望去,卻見煙塵的掩護之下,長江江面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十餘艘巨大海船,其中一艘大船的甲板之上幾個黑魆魆的鐵桶尤在冒著青煙——這正是方才發射爆裂彈的炮口。
鄭鑫雖然貴為意圖問鼎天下的皇子,卻也免不了被這狂風襲擊,待定下心神向江邊望去,心中頓時一驚,忍不住低聲驚叫道:「不好!怎麼李勝捷來了?」
尚在陣中做困獸之鬥的秋儀之雖沒感受到炮彈爆炸引發的狂風,卻也聽到爆炸發出的巨大響聲。這響聲遠遠聽來就彷彿是天上霹靂轟鳴,可他抬頭看到的卻是一輪將人炙烤得頭腦發脹的一輪紅日,除此之外天上便空無一物,就連一絲雲彩都沒有。
秋儀之還以為耳中的轟鳴,自己是在將死之前感受的幻覺,可轟鳴過後面前鄭鑫軍隊向自己施加的壓力卻是毫無疑問地減輕了。他是思路清明又身經百戰之人,多少已猜到是李勝捷來了,卻又不敢完全確信,偏偏自己身在無數兵士的護衛、無數敵軍的包圍之中,根本沒法看清眼前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偏偏這樣的情況事關戰場大局,是不能不掌握的,於是秋儀之趕緊扭頭對身邊緊緊護衛的尉遲霽明說道:「霽明,你眼神好,替我看看,前頭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李勝捷來了?」
尉遲霽明答道:「這邊人山人海的,根本看不清楚。要麼我騰躍上去,居高臨下,試試能不能夠看清情況。」
這確實是條好辦法,可現在兵荒馬亂,三十多萬士兵混戰成一團,不知從哪裡就會射過來一支流矢,因此秋儀之點頭囑咐道:「也好,就是要小心一些,可別受了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