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治癒的力量
進了魯家,張惟昭師徒與家裡眾人寒暄。魯家的小女兒二丫好奇而羞澀地躲在母親身後,偷偷打量長鬍子的老道士和挺俊的小道士。
張惟昭靜靜地走到小女孩身邊,展開手掌,給她看自己手掌里的一個紙鶴。扯動鶴的尾巴,鶴的翅膀還會動。二丫就笑了。
從這天開始,惟昭每日下午來魯家,與這家的小女孩一起做遊戲。他們在姐妹倆原來一起住的屋子裡,拿了紙筆,塗塗畫畫。
張惟昭感嘆,真應該找機會建立一個工作室,把沙盤什麼的都置辦起來,這樣與來訪者一起做工作才比較便利,也更有效。現在這樣子,只能因陋就簡,隨機而動。
如此過了七日,張惟昭拿了二丫和姐姐一起用過的那個針線筐,與她們畫的畫放在一起,放在火盆里燒化了。自姐姐去世之後,二丫原本一直都不讓別人碰那個針線筐的,至此卻毫無異議。
張惟昭又叮囑魯家人,最好買一隻小狗來,不管什麼顏色品種,越聰明越好,毛色越純越亮越好,和二丫作伴。
張惟昭的耐心和用心,魯家人都在眼裡了,盡其所能地重重酬謝了她。張惟昭也未曾推辭。
治療結束之後,小女孩果然好了,不再眼睛發直、自言自語。魯掌柜因為憂心女兒,很快找了一隻有兩隻白爪子的小黑狗來家裡。小狗肥肥的,圓腦袋、毛耳朵、短尾巴,二丫一見就十分歡喜,晚上就在床下放了一個窩,讓它睡在自己旁邊,白天就和這小狗一起嬉戲玩耍。
家裡其他人也都很喜歡這個小狗,空閑的時候也愛逗它玩耍,煩惱、流淚的次數日益減少。
周氏也曾偷偷問過女兒,小師傅張惟昭和她在一起都做了什麼?二丫說,就是一起講故事畫畫啊!小師傅很會講故事,畫畫也畫得好。還問她姐姐長得什麼模樣,聽她說了姐姐的模樣,就照樣畫出來了,畫得很像,就跟真見過一樣。
一家人對張榮鯤師徒倆越發敬服。
看家裡變得平順了,魯掌柜心下大定,非常感念張榮鯤師徒的功德,趁過端午節的時候,送了好些糧油米面到觀中。
這一次張榮鯤不再懷疑張惟昭故弄玄虛,直接問她醫理何在?
張惟昭回答,因為二丫在姐姐生病和故去的時候都不在場,也沒有參加葬禮,就會對分離很沒有現實感,也就是說,她在智識上知道姐姐死了,但她的感情和情緒並沒有接受這個結果,就會臆想出姐姐仍在她身邊的畫面,來防禦姐姐猝然離世帶來的痛苦。
張惟昭做的工作,就是幫助二丫用一種孩童能夠理解的儀式,重新埋葬了她姐姐,讓二丫在心理層面上與姐姐告別,接受姐姐已經去世的現實。
至於養小狗,是因為寵物,尤其是狗,具有非常強大的治癒性力量。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是最好不過的夥伴。
張榮鯤知道,這聽起來很簡單,但是簡單而又有成效的功夫,實際上是很難做到的。
張惟昭傳遞的信息和他以往的知識體系完全不同。但張榮鯤一向對新事物充滿了探究精神,因此非但沒有懷疑和打壓張惟昭,而是反覆思考,進而又埋頭翻古書,從各類葯案記錄中尋找蛛絲馬跡辨證張惟昭的說法,師徒倆切磋砥礪,日子過得很充實。
自此以後,張榮鯤帶張惟昭出去,會用很肯定的語氣跟人介紹她,說自己的徒弟除了擅長婦科、兒科之外,還是一個醫心師。
醫心師這個名目,許多人搞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一來因為張惟昭是首位得到張榮鯤認可的徒弟,二來張惟昭經手的案例越來越多,成效顯著,漸漸地,張惟昭贏得了更多人的尊敬,尤其受內宅女眷和孩童的歡迎。
蔡員外家的石榴就是張惟昭近期收穫的后宅粉絲之一。
那一日石榴向張惟昭學了《慈母悅心葆嬰方》,就開始用這法子安撫平姐兒。剛開始的時候,平姐兒根本不領情,仍是脾氣乖戾,哭鬧不止,好不容易喝幾口奶,往往還吐出來大半。
石榴又累又傷心,只想把她扔到床上去,等她自己哭夠了再說。轉念一想,既然小道長說自己的後半生都著落在女兒身上,此時還是要好好安撫女兒,將來女兒好了,自己才能跟著過得好。於是耐著性子,一邊唱起張惟昭教的歌謠,一邊不斷撫弄孩子。
如此過了三四天,平姐兒竟然哭鬧得少了,石榴的心境也開始有所轉變。
以往石榴被孩子鬧得難受,餵奶的時候心裡十分凄苦,眼睛往四處飄,根本不想看這魔星一般的孩子。
現在靜下心來看著孩子的眼睛,突然發現平姐兒的眼睛其實挺好看,黑葡萄似的,見到石榴看她,也盯著石榴看。
石榴忍不住就去摸她的頭,胎髮觸手柔軟,讓石榴心裡也覺得有一層小細絨毛在搖動。
不知怎地,石榴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想起自己從小吃苦受窮,長大之後又被父母賣給人牙子,幸而自己的孩子是有福的,以後再不會經歷自己受過的這種苦。想起張惟昭說的話,石榴心中著實寬慰。望著娃兒的眼神也越發溫柔。
石榴並沒有察覺,這其實是她第一次在心中升起母親的柔情。不是她以前心狠,只是她的日子太苦了,在自己家吃窮受累,挨打挨罵,到蔡家來又看不到未來,沒有保障,致使她整日心緒不寧,也難以定下神來安撫孩子。張惟昭的話,無異於給了她一顆定心丸,讓她燃起了對未來的期望。
石榴念了一個多月的歌謠,平姐兒居然大好了,夜間能睡,白天能吃,白胖了許多。
但是在前院養的安郎,卻依然照舊。不僅仍是沒日沒夜哭鬧不止,前幾日還發了一場高熱,好不容易才退了燒,小臉又黃瘦了一圈。
姜氏見平姐兒大好了,而安郎的狀況卻比之前還要糟糕,內心又委屈又惱怒。難道真的不是自己生的就養不熟?自己也掏心掏肺對他了,為什麼他就不能爭爭氣好好長?
姜氏找了個伶俐的丫頭故意和石榴套近乎,看看石榴從張惟昭那裡學了什麼法子,把平姐兒給養好了。
丫頭跟屁蟲一樣巴結了石榴幾天,回來一五一十把從石榴那裡套出來的話告訴姜氏,兩個歌謠也學了來唱給姜氏聽。姜氏聽到富貴命這一節,撇著嘴冷哼了數聲。等聽到歌謠,更加不屑,就這麼粗陋的歌謠也管用?
無奈在平姐兒身上就是管用。姜氏就讓奶娘學起來照著做,結果在安郎這裡還是一點用都沒有。
姜氏氣得頭痛病犯了,在頭上扎了一個帕子,歪在榻上直哼哼。
蔡員外看不慣她折騰,皺著眉頭說不如再請張榮鯤師徒倆過來給安郎看看。姜氏心理十分不情願,但眼看安郎的狀況越來越不好。如果安郎沒有了,難道還讓蔡員外繼續睡小妾生兒子不成?一咬牙,就跟蔡員外商量那就再請一次吧。
這次蔡家奉上了更豐厚的診金,而且中門大開,迎接張榮鯤師徒到來。
姜氏陪著笑親自站在中庭迎接,一直把張榮鯤和張惟昭師徒倆迎至廳堂落座。周圍的僕從忙端了香茶、果子上來。
喝了一口茶,張榮鯤並不因上次被姜氏冷待擺架子,直接說:「孩子抱上來再瞧瞧。」
奶媽輕手輕腳地抱著安郎進來。安郎昨夜鬧了六七次,上午這會兒睡著了還沒有醒。
安郎一被抱進來,廳里立馬變得安靜了許多。周圍的僕從都在拼住呼吸、低下頭,生怕發出動靜弄醒安郎。
張惟昭近前來觀看安郎的面色,只見這孩子面頰黃瘦,印堂發青,在睡夢裡似乎也能感覺到有生人靠近,眉頭皺起,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惟昭對蔡員外道:「可否請員外抱起來小公子,給我師父仔細看看?」
蔡員外不知道張惟昭為什麼突然讓他抱孩子,但醫生的話總得聽吧,認命抱起了孩子。
張惟昭是想看看蔡員外會不會抱孩子,作為父親是否參與到養育工作中來。
果然,蔡員外抱孩子的手勢頗為生疏,按照這個時代的認識,抱哄孩子都是婦人的事情,男人是不怎麼參與的,除非老了之後含飴弄孫。
安郎被接過來之後,掙動了幾下,似乎有醒過來的意思,蔡員外不知該如何是好,手忙腳亂地去哄,卻把安郎弄醒了,哼哼唧唧要開始哭。
姜氏在一邊著急,忙走過來接過安郎,抱在懷裡輕輕搖晃。安郎卻不領情,開始抽抽噎噎,進而哭得聲音越來越大,卻聲音嘶啞。姜氏哄了半晌也哄不住,又交給了奶娘。奶娘接過這個燙手山芋,顧不得許多,背過人去揭開衣襟餵奶,安郎卻不要吃奶,只一徑哭鬧不休。
張榮鯤見狀,道:「可以了。抱孩子回去休息吧。」
奶娘看向姜氏,見姜氏點頭,連忙把安郎抱出門去。
哭聲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