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返人間
清晨的碼頭,停靠著多艘滿載貨物的商船,船夫們放下桅杆和船卯,還沒來得及等船停穩,就跑前跑后忙著卸貨。
而在橫跨離河的九孔石橋之上,三五小販肩挑裝滿米糧蔬果的扁擔,步履匆匆地趕往對岸集鎮。
夕小灰和羅嬤嬤搭乘的船隻緩緩靠岸,她循著抑揚頓挫的叫賣聲,看到石橋盡頭樹影斑駁,薄霧掩映著青石板鋪就的街道,隱約可見青磚黛瓦的樓台屋宇。
「到了,這裡就是棲霞鎮。」羅嬤嬤激動地望著熟悉的離河碼頭,顫聲道,「多少年了,始終沒變過。」
「嬤嬤,您說外祖母還記得我嗎?」夕小灰滿懷希冀地笑起來,眼睛彎彎像月牙兒。
乘船的時候,羅嬤嬤告訴她,夕家是棲霞鎮赫赫有名的母系家族,夕老夫人就是一家之主。而她就在夕家出生,後來由於她從小身體病弱,才會在青玉山休養,一待便是十六年。
「當然啦,你是老夫人最疼愛的孫女兒。」羅嬤嬤憐愛地撫摸著夕小灰圓潤的臉頰,儘管她裝作沒有受過傷,但羅嬤嬤還是一眼看出來,她失去了妖的記憶。
這樣也好,當初離開夕家就因為她顯露出妖性,如今回來,就當做普通人生活下去吧!
「嬤嬤,我們走吧,我等不及要回家了。」夕小灰彎腰拎起她的小包袱,羅嬤嬤摸了摸她柔軟的長發,互相依偎著走上船板。
她們都沒發現,在船頭的那堆五顏六色的包袱堆里,有個毛茸茸的小雪球探出腦袋,正用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尋找夕小灰的身影。
找了許久,小白狗終於看到了她,他匆忙跳出來,在船夫們驚訝的目光中,跑上碼頭。
這一路上,它怕被人發現扔進河裡,躲在包袱堆里忍受著飢餓與寂寞,默默地陪伴在夕小灰身邊。它越靠近人族集鎮,越不敢暴露自己的妖力,唯恐被那些宗門弟子盯上,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它身上粘著泥巴,看上去髒兮兮的,一點兒都不可愛,就像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流浪狗。但它不管不顧地擠進人群里,不知被誰重重地踢了一腳,它也毫不理會,爬起來繼續緊跟著夕小灰。
羅嬤嬤和夕小灰經過一個脂粉攤,那些姑娘興奮雀躍的笑顏,使得夕小灰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看著姑娘們互相往臉上擦胭脂塗粉,忍不住放緩了腳步,饒有興緻地打量起來。
她們為了省下一兩文錢,跟賣脂粉的老闆討價還價,各種理由千奇百怪,甚至有人抱怨老闆年紀偏大,影響買東西的心情。
夕小灰看得正起勁兒,一個穿著光鮮的姑娘突然走過來,指著攤子上的幾十盒胭脂水粉,對老闆說道:「這些我全要了。」
在不滿的抱怨聲中,夕小灰抬眼看向這位懶得還價的豪姐兒。她身姿曼妙穿著一襲紫色紗裙,精緻的面容如花蕊般嬌美,儀態娉婷彷彿綻放的雪蓮,她的出現好似明媚耀眼的華光,讓那些正值青春的姑娘們黯然失色。
這位大小姐長得確實漂亮,但那種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表情,卻給人一種疏遠的感覺。
不過這種土豪客人,歷來是老闆們的最愛,胭脂攤的老闆也不例外。他滿臉諂笑地連連稱是,雙手麻利地包起所有的胭脂水粉,畢恭畢敬遞到那位小姐面前。
夕小灰甩甩頭,正要轉身離開,卻見有個身形鬼祟的駝背男子擠到那位小姐身後,迅速伸出乾癟黝黑的手指頭,像個螃蟹夾子一樣,轉眼之間就夾斷了掛在她腰間的荷包袋。
小偷?!夕小灰看他剛得手,就像條泥鰍一樣從人群中滑了出去。但其他人竟然都沒發現,就連那個被偷的小姐也是毫無知覺。
情急之下,夕小灰甩開羅嬤嬤的手,大叫一聲「抓小偷」,身形敏捷地追上前去。
「小灰,你去哪兒……」羅嬤嬤擔心她被小偷報復,嚇得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連忙隨著人潮追了過去。
聽到身後傳來陣陣騷動,那位小姐低頭一看,腰間空蕩蕩的,哪裡還有荷包的影子。
她杏眼圓睜,氣鼓鼓地啐了聲:「該死的蟊賊,居然觸碰本小姐的身體?看我不打死他!」
街道上來往行人很多,他們聽到這邊傳來動靜,陸續圍攏過來,倒是讓那小偷無處可逃,夕小灰順勢抓住那人的手臂,明亮的雙眼熠熠生輝,指著他控訴道:「就是你偷了荷包,快交出來!」
話音未落,那小偷急得直跺腳,豎起一對三角眼,沒好氣地恐嚇她:「臭丫頭,你敢多管閑事,活膩歪了……」
小偷看夕小灰只是個小姑娘,顧不得三七二十一,使出一身蠻力就要推開她。
夕小灰下意識地閃躲開來,她的反應比其他姑娘迅速,但也沒有什麼出眾之處,看著就是個普通人。
「小灰,小灰……」羅嬤嬤連忙上前把她護在懷裡,但見那個小偷不依不饒,張牙舞爪地撲過來打她們。
見狀,圍觀的人們怒罵小偷太囂張,但誰也不敢出面阻止。就在這時,小白狗衝出人群縱身躍起,狠狠地咬住小偷的大腿。
「哪兒來的狗?」小偷疼得齜牙咧嘴,氣急敗壞之下,雨點般的拳頭落在小白狗身上。它嬌小的身體不堪重擊,偏又緊咬不放,「嗚嗚」低吼著,就是不鬆口。
不久,有個聞訊趕來的捕快,聽到熱心民眾的舉報,抬腳就把小偷踹倒在地上,從他褲兜里找出那個鼓囊囊的荷包。
羅嬤嬤看到小偷已被捕快制服,心有餘悸地追問夕小灰:「你沒傷著吧?有沒有嚇到?」
「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夕小灰扭頭看向搖尾討好的小白狗,輕撫著它圓圓的腦袋,柔聲道,「謝謝,剛才是你救了我。」
「汪汪……」小白狗頓時喜笑顏開,蹦跳著跑過來磨蹭夕小灰的腳踝,又怕身上的泥污把她的衣裙蹭髒了,連忙後退了兩步。
它笨拙的模樣逗得夕小灰輕笑出聲,正要把它抱起來,忽然聽到捕快在她身後不耐煩地嘟噥著:「這是你的狗?帶走,帶走,別礙事。」
夕小灰回頭看到捕快,發自內心地讚歎了聲:「大叔,你身手真好。」
她與捕快合作抓賊,並不指望衙門給她頒發良好鎮民獎章,但也沒想到捕快擺著張臭臉訓斥道:「這是誰家的姑娘?還有沒有規矩了,哪有姑娘家跑出來抓賊的!」
夕小灰做好事反而被數落,心裡自然也有些不痛快:「誰規定姑娘就不能抓賊?懲奸除惡,見者有份!」
捕快被她問得啞口無言,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又不得不硬著頭皮狡辯:「姑娘家跟盜賊當眾廝打,成何體統!」
夕小灰遭到無故的指責,她只覺得莫名其妙:「難道我幫衙門抓賊也有錯嗎?就因為我是個姑娘,就得眼睜睜看著小偷逃走,不得阻止?!」
「汪汪,汪汪……」小白狗衝到捕快面前叫個不停,也為夕小灰鳴不平。捕快陰沉著臉,嚷嚷著催促眾人」讓開」,押著小偷快步跑遠。
「不可理喻!哼!」夕小灰攙扶著羅嬤嬤走出人群,卻被那個拿回荷包的小姐攔住去路。
夕小灰以為她要親自道謝,連忙擺手笑道,「甭客氣,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
「一根筋的丫頭!」那小姐當即打斷她的話,冷笑了聲,「又不是你的荷包丟了,卻跟那種蟊賊拉拉扯扯,多管閑事!」
說著,她轉身揚長而去,留下滿臉懵然的夕小灰。雖然自己摔傷了頭,好多事想不起來,但至少還能分辨是非。
盜取錢財是為賊,出手相助視為勇,受人恩惠應感激,難道,她的認知都是錯誤的?
夕小灰苦思冥想之時,羅嬤嬤看著那位小姐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搖搖頭,「這姑娘,看著有點兒眼熟啊?算了,趕路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