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劍起敵隕中原在
跑,跑。
清冷的月光之下,寧靜的森林之中,有兩人縱身跳躍,每一步都在樹蔭的掩映之中。二人不停的變換路線,大約就這樣過了一個時辰,才最終停了下來。
二人全力狂奔許久,此時皆已是累極,一凡尚還好些,柳如絮乃是女子之身,且功力較一凡尚淺,之前本是強提一口真氣,方才撐了下來。此時已然累的站立不住,坐在了樹枝之上,默默調整著呼吸。
此時一凡站在柳如絮不遠處,遠遠望向樹林之中,不知在想些什麼,二人之間一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過了許久,一凡突然開口道:「柳師妹,你殺了我吧。」
柳如絮詫異的抬起頭來,問道:「你說什麼?」
「殺了我,去找雲溪,回中原去。」
柳如絮一張俏臉變得愈加冰冷,道:「這就是你想到的辦法?」
一凡並不看柳如絮,目光依舊不離遠處的密林,低聲道:「魏歷的招式,功力如今已遠非我二人所能敵,只有殺了我,你才有希望回去,不然你我二人皆將殞命此島!」
柳如絮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憤怒,鬱悶之感,猛的上前兩步,抬起手來,似乎想一巴掌抽醒一凡,可終究又將手放下,說到:「林一凡,若是你死在這裡,我又怎會……」她突然頓了一頓,繼續道:「更何況殺了你,以求自保,你把我瞧的也忒小了。」
一凡緩慢的將目光移到了柳如絮身上,那張冷艷絕美的臉上彷彿透著幾分深情和倔強,他心下一軟,道:「柳師妹,我了解你的心思,但你必須活下去,去將這島上的一切告訴中原的人們,不然,若是讓魏歷不知不覺的便得到了這造化,回到中原,對這江湖而言,無異於一場浩劫。」
「那便想辦法殺了魏歷呀,如此消極,對得起為了我們逃走犧牲的童大哥嗎?你對得起那些慷慨赴死的同伴嗎?」柳如絮說著,愈加激動起來,連聲音都有了幾分顫抖,道:「林一凡,你若是連這些都不敢面對,那便是我看錯了你。」
一凡此時眼前又出現了童威眾人坦然赴死的樣子,心中剎時翻湧起無盡滋味,恨不得立時趕去,將魏歷一劍殺了。可經過剛才與魏歷的一番交手,他深知自己與其差距之大實難用偷襲,戰術來彌補。看著柳如絮那年輕的面龐和明亮而倔強的雙眼,他又真的無法看著她冒上一點香消玉殞的風險,他腦海中突然想起一個辦法,低聲道:「所言卻也不無道理,但憑柳師妹你如今的功力,其實也並不能幫上什麼忙,不如這樣,你速去山上廟中與雲溪匯合,我在這林中繼續與魏歷二人周旋,對了,將你貼身的匕首借於我一用,我與其交戰之時憑御劍之術以此匕首施加偷襲,或可一戰而勝之。」
柳如絮聽了此話,臉上先是一紅,但隨後又迅速變白,道:「林師兄,你莫不是想若是不敵,便用我的匕首自盡。我如兄長一般的師兄如今已死在這島上,又無父無母,與其孤零零的回去,倒不如同你一起戰死在這裡,今日不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你一人留在這裡。」
一凡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只聽到旁邊的樹冠之上傳來一聲笑,一人道:「好一對鴛鴦,既然如此糾結,倒不如把你二人的功力全交於我,我替你們殺了魏歷如何?」月光打在那人臉上,只見他面貌儒雅卻帶著幾分病容,身上似乎受了幾處劍傷,血跡似乎還沒有干,此人正是之前逃入樹林,消失不見的黃升雲了。
黃升雲並不給一凡二人搭話的機會,由上而下,一劍想刺來。可他話雖然說的滿,但這動作卻著實不快,手中的劍似乎也歪歪扭扭,沒什麼力道。不過一凡此時哪還想得了太多,先是劍向上挑,格擋住了這一擊,隨後又向前急刺,意圖將黃升雲逼的向後退。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黃升雲的反應似乎慢了一拍,這一劍竟直接從他腹中插了進去。黃升雲晃了一晃,臉上掠過解脫般的神色,隨後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柳如絮疑惑的湊到近前來,看向黃升雲的屍體,說道:「這是……」
一凡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道:「他,難道是來求死的?」
「求死?」
「不錯,他雖然受了重傷,但也絕不至於連一擊也難以抵擋。何況以他的見識,又怎麼會在尚未痊癒之時便跑來與我倆交手,而且他似乎身上又受了些新傷。若他有心求勝,絕不會此時過來。」
柳如絮低頭看著黃升雲,疑惑道:「他嘴角似乎還有一絲笑意,這般前來,到底是為何?」
一凡蹲下身來,仔細看了看黃升雲身上的傷口,這傷口既細且深,並未癒合,從中流出陣陣黑血來。一凡猛的一抬頭道:「他與魏歷交過手了。」
柳如絮道:「看他這個樣子,顯然是落了下風,莫非是他自知不是魏歷的對手,自身又難以痊癒,因而來此故意讓你殺了,想助我倆對抗魔教?可這,這卻也太不像他的所作所為了。」
一凡只覺得身體之中,一股熱流迅速涌動起來,渾身經脈似乎寬闊了一半,原本只能大概估量著這些成名已久江湖人士的實力,如今卻發現以前還是大大的低估了他們的功力。此次擊殺黃升雲,對其而言,著實提升了不少。
柳如絮的猜測初聽之時似乎略有牽強,但仔細想來卻也不無道理。一凡站起身來道:「若是如此,也算得上大義不虧,雖是小人,亦是君子。」
其實柳如絮二人猜對了大半,黃升雲自從那日受傷之後便一直潛伏在海邊營地外的密林之中。這夜裡,營地中發生的一切自然也沒有逃過他的眼。本來他潛伏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尋找些機會偷襲眾人以治療身上之傷,這些人的死活其實並不在他心中。但童威的縱聲狂笑,眾人的拔劍自刎卻像一記重鎚般狠狠的敲打了他的心。也不知為何,在一凡二人逃入密林之後他竟鬼使神差般的擋在了魏歷身前。與魏歷交手,被擊傷,逃走,又跟在一凡二人身後,找到了這裡。最後又鬼使神差的不做抵抗的倒在了一凡劍下。其實便是臨死之前,他也並不確定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只覺得瞬間感到很輕鬆,島上的一切愛呀,恨啊,算計呀,仇殺呀都如風一般去了,自己彷彿又回到了鎮山幫內,依然是那個風度翩翩的儒雅劍客。
一凡直起身來,只覺得胸中有一口劍氣不斷醞釀,慢慢的充盈到身體各處。他猛的一抬頭看向不遠處的一棵樹下,高聲道:「既然來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樹下的人略一猶豫,站了出來,這二人正是追趕而來的魏歷等了。一凡與柳如絮之前奔逃了整整一個時辰,沒想到即便如此,都未能與他們拉開什麼距離,這樣輕易的就先後被黃升雲魏歷等人追上了。
魏歷冷哼一聲道:「正派中人端的是迂腐不堪,黃升雲這樣的心機能力,竟也選擇為他人做嫁衣。真以為如此,便能力挽狂瀾了不成?」
魏歷的話更加證實了柳如絮此前的猜測,沒想到黃升雲如此冷血自私之人在這樣的時刻居然已經做出了如此選擇。其實在這島上的這段日子裡,一凡所看到的多是面對誘惑時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以及獨立於社會之外后道德與信任的逐步崩潰。但今日自童威等人慨然赴死到如今黃升雲雖未說出口,但用意明顯的舉動,一凡只覺得一股浩然之氣又從胸中激蕩起來,同時,此前摯友的離去,戰友的犧牲而導致的那股悲痛與不舍原本只是隱於心中,此時一同爆發出來,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帶著他內力激蕩,從身體向外露出無盡劍氣來。
遠在島中央山頂寺廟之內的雲溪忽然睜開了眼,由上而下,盯著一凡等人所在的方向,喃喃說道:「劍道,這小子真是無時無刻不給人驚喜啊。」
此時一凡對面的魏歷似乎也覺察到了些什麼,一個擺手,手下的人提起手中長刀向此時閉著雙眼的一凡直衝而去。
柳如絮見敵人上前一凡卻毫無反應,心下不由得十分焦急,一邊呼喊著一凡的名字,想讓他清醒一些,一邊擋在一凡身前與敵人戰在了一起。
魏歷見同伴攻擊受阻,一凡又似乎進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之中,心中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聲輕嘯,親自下場,只是一瞬,便到了一凡面前,手中長劍由上向下劈去,這一劍劈的並非他一貫攻擊的右臂,而是正對著一凡的頭而去,顯然想一擊斃命,除此大患。
此時柳如絮被對方纏住,自顧不暇,此時看到一凡馬上要被魏歷擊中,不由得驚聲叫了起來。
忽然間,魏歷猛的向後退去,眼神中露出驚疑之色。柳如絮交戰之中,抽空看時。卻見魏歷的佩劍此時正被一凡拿在手中,一凡手一發力,這柄頗具威名的寶劍,竟然傳出來咔咔幾聲響,寸寸斷裂。
魏歷雖不知一凡發生了些什麼,但他為人極是果斷,此時當機立斷,立刻轉身向森林之中逃去。
柳如絮,此時只看到一道黑影從眼前閃過,黑影所到之處,傳來陣陣音爆之聲,他帶起的狂風極勁,吹的柳如絮有一種站不住腳的感覺。隨後便聽到一聲痛苦的喊聲,再看時一凡已站到了魏歷身後,手中的那柄劍則從魏歷的后腰插入,穿出了一個血洞來。二人所站立的地方,原本需兩人合抱才能丈量的巨大樹木此時竟連根拔起,給一凡帶過去的風掛倒在了一邊。
柳如絮與對手都震驚於此時眼前的場景,不由得停止了相互的攻擊,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一凡並不去看此時頹然倒下的魏歷,轉過頭來,一步步向最後一名魔教中人走去。他渾身上下帶著鮮血,在月光之下映的如同一個嗜血魔神一般。
此時魔教門主依舊沉浸在之前的那股震驚與恐怖之中,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想提起刀來,此時卻發現自己連提刀的力氣也沒有了。
一凡就這樣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對方面前,緩緩的抬起了劍。此時敵人似乎感到了生命的威脅,把手中的刀扔在一旁,轉過身去,手腳並用的慌亂向外狂奔。可他此時心慌意亂,又怎麼能顧及到身後的情況,只聽嗖的一聲,一柄劍從他腦後穿過,一命嗚呼了。
一凡並未去撿自己擲出的長劍,身體晃了兩晃,便要向後倒去。柳如絮趕忙搶上前去,扶住了此時已精疲力竭的一凡。
柳如絮看著一凡,問道:「林師兄,你這是怎麼了?」
一凡虛弱的笑了一笑,道:「出了這樣一劍,身體完全被掏空了啊。柳師妹,你現在要是我給我一劍,你就成了這島上的女王了啊。」
柳如絮扶著一凡慢慢的坐了下來,用手揪了揪一凡的耳朵,嗔道:「讓你在胡說八道。」
一凡疼得叫出了聲,拂開了柳如絮的手,耳朵既紅又痛,心中卻湧起了一種奇怪的舒適之感。
柳如絮在一凡身旁坐下,好奇的問道:「林師兄,你為何突然之間變得如此厲害了,那一劍的速度和力道除了雲姐姐當時的那一擊可與之匹敵,我想便是各大門派的掌門人,也不一定能有此功利了。」
一凡笑道:「這和功力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太大關係,只是當時想到來這島上的種種,諸多情感相加再加上暴漲的氣息一時交織在一起,似乎也有了一點明悟,這萬千的氣通過手中的劍一下子爆發出來這才有了剛剛那一招。這樣的一招實乃天授,便是現在讓我發怕是也發不出來了。不過登頂放得見天下。有了這樣的經歷,想來對未來的修鍊也有著不小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