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年後
?85_85377冬日裡的太陽總是較晚才升起,墨卿硯醒來時天還是烏漆墨黑的,從溫暖的被窩中伸出五指,只能看見個模糊的影子。屋裡值夜的丫鬟霜月還未醒來,在屏風后的小榻上睡得極香,還能隱約聽見微弱卻均勻的鼾聲。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丫頭。
墨卿硯的屋子不同於同齡人的廂房,她的屋裡幾乎不放什麼無用的擺設,一物一什都能講出它的作用來,也因此,墨卿硯的廂房顯得更加空曠冷清。她的丫鬟們都不太愛值夜這活兒,因為夜晚睡在這屋裡,總會覺得有些膽寒,容易想些有的沒的。
廂房外面有一棵參天大樹,也不知是這宅子上代還是上上代的主人種的,到了如今已經是相當粗壯茂盛的一棵。夜裡有月光的時候,這樹就會透過花窗照進屋來,投下斑駁的影子。黑影綽綽,風聲蕭蕭,半夜醒來的丫鬟們總會覺得那隨風搖動的樹影像個妖怪一樣,隨時都要吃掉她們。
人們總是畏懼黑暗的,黑暗會蒙住雙眼,黑暗會吞噬一切。那些半夜醒來的人們總是會產生錯覺,彷彿床前站著黑白無常,手持鎖鏈,面無表情地等著來收自己的魂兒。
這世間真有黑白無常么?謹言他,是否見過他們?
墨卿硯苦笑,三年了,她還是沒法忘記當年發生過的事情。那一晚她的恐慌她的激動她的內疚,這三年始終在折磨著她,提醒她有個名叫謹言的少年因為她而埋葬地下。
屏風背後的霜月翻了個身,卻是醒了。墨卿硯這才發現,她盯著黑漆漆的床頂竟然發獃了小半個時辰。
「霜月。」墨卿硯喚了一聲。
隨後便是一陣窸窣聲,然後有人從屏風後轉了過來。霜月拉開床幔,小聲喊道:「小姐,可是醒了?」
「嗯。」墨卿硯坐了起來,「先給我倒杯水來,有點渴。」
「是。」霜月說,「被窩外面冷,小姐您還沒穿衣服,別著涼,先躺回去。」
「太小看我了,我的身子骨沒那麼弱。」
霜月笑而不語,直起身去桌子上找茶水。水自然早就涼了,她提著水壺去了外面,順便看看其他丫鬟醒了沒有。掩上門的時候,她的眼中透出一絲無奈。
每年的這一天,小姐總是醒得格外早,又睡得老老晚。
「小姐——」有人撲了過來,墨卿硯一個激靈,裹著被子就往裡滾了滾,果然來人撲了個空,整個身子半趴在了床邊上。
「誒?怎麼這樣啊小姐,人家可是很期待給你來個早安擁抱的。」那人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墨卿硯。
墨卿硯揪著被子,一臉警惕:「春菊你別亂來,本小姐高貴矜持,怎、怎麼能和你擁抱什麼的!」
「又來了又來了。」春菊笑嘻嘻地搓搓手,「小姐總是那麼害羞,春菊就是喜歡小姐這一點。」
春菊是墨卿硯身邊的另一個大丫鬟,此人是朵大大的奇葩,墨卿硯猶記得一年前她剛進府的時候,抖著胸前兩朵霸王花對她說道:「奴婢喚春菊,春天的春,秋菊的菊,叫秋菊!啊不對,是春菊!」一句話就暴露了她原來的名字。
「好好的叫你的秋菊,為何要改名?」墨卿硯好脾氣地問道。
「這個嘛——」春菊摸了摸後腦勺,「叫秋菊的人太多了,要標新立異。」
墨卿硯覺得好笑:「你也知道標新立異?你念過書?」
「誒?小姐您太小看我,不是,奴婢了!奴婢怎麼可能沒念過書嘛!不瞞您說,當初在司人坊,奴婢學字比旁人都快,阿娘都誇我,不不,是奴婢。」司人坊是京城專門買賣奴僕的人牙行,至於春菊口中的阿娘應該就是司人坊里的牙婆了。
墨卿硯當場大笑:「你阿娘肯定對你恨鐵不成鋼,瞧瞧你方才的模樣,規矩都學會了么?」
「會的。」春菊嘟著嘴,顯然也意識到方才總是不小心說錯話。
看春菊小狗一樣難過的眼神,墨卿硯莫名的就心軟了。她身邊端莊沉穩的丫鬟很多,但春菊這樣的還真沒見過,一時間覺得頗為有趣,就把她留下了。
不過很顯然,現在她後悔了。
「春菊姐,你就別纏著小姐了,還不伺候小姐穿衣裳?回頭小姐要是凍著了,夫人會扒了你的皮。」霜月拎著茶壺進來了,很無奈地看著春菊又在上演每天早晨必有的一番折騰。她比春菊資歷老,但是年齡要小兩歲,自己也不願意擺什麼架子,對著春菊總是會喊一聲「春菊姐」。霜月對誰都和和氣氣,府里不少丫鬟小廝都喜歡她。
「啊,霜月,茶水來了?」春菊扭過頭,跳了過去,一把搶過茶壺,「我來我來,我來喂小姐喝茶。」
墨卿硯眼角一跳,趕緊說道:「春菊你去給我尋件素色的衣裳來,就那件艾綠色冬襖吧,一會兒我要出府。」
春菊看了看手中的茶壺,又看了看一臉堅定的墨卿硯,雖然很不甘心沒能親手為小姐倒茶,到底還是將茶壺遞迴給霜月,樂呵呵地去尋墨卿硯說的那件衣裳了。
「小姐您就慣著她吧,這性子回頭指不定就闖了禍來。」霜月抱怨道。
「你嘴上這麼說,平日里與她最為交好的不就是你么。」墨卿硯笑著戳穿。
霜月扭頭:「奴婢不跟小姐說了,奴婢明明在說正經事呢。」
墨卿硯含笑看著霜月,這時春菊又取了衣服過來,在兩人的伺候下,開始收拾打扮自己。
「小姐,這衣服太淡雅了,不適合今天這節日啊。」幫墨卿硯繫上最後一根繫繩,春菊忍不住勸道,「奴婢看到箱子里有件去年底剛做的硃紅色冬衣,不如換了那一件?」
「春菊姐!」霜月看到墨卿硯臉色突然便黯,趕緊打斷她,「小姐愛穿什麼就穿什麼,再說今日人人都興穿紅色,咱們小姐這身打扮反而好認一些。」春菊不知道三年前的事情,若是讓她一不小心說錯了話,反而讓小姐傷心難過了可就不好了。
「這件挺好的。」墨卿硯將剛才一瞬間的黯然掩蓋住,笑著說,「這也是娘親看中的顏色,穿了她只會高興。」
小姐的話就是聖旨,春菊立馬乖乖閉嘴了。
「小姐是先去給夫人請安還是先用膳?」霜月問。
墨卿硯想了想,說:「先用膳吧,過會兒請了安就直接出府去。對了,去給我備輛馬車。」
春菊好奇地問:「小姐是要去忠信侯府么?」
墨卿硯點頭:「是啊。」
「這麼冷的天?」春菊有些驚訝,「晚上表少爺表小姐他們定會來找小姐去看花燈,橫豎會見到,何必這麼大早的就過去一趟?」
「你再啰嗦,一會兒就不帶你去了。」墨卿硯瞪了她一眼。
春菊立刻換上可憐的模樣:「別啊,小姐,春菊好想去的。」
「看你嘴貧。」霜月戳了戳她。
墨卿硯笑而不語,有些事情她也不想到處去說,三年前的事情春菊遲早會從別人那聽來,她也攔不住,但是讓自己去提起,也是萬萬不可能的。
墨卿硯胃口很好,早飯總是會吃得很飽,食慾大開的時候一頓能跟大郎一樣也是常有的事。吃過早飯她便領著兩個丫鬟去了正房,還沒進屋就聽見屋裡有人在大聲爭吵。
「脫。」略顯冷淡的聲音。
「不脫!」更加激動的聲音。
「到底脫不脫?」冷淡中加了一絲不耐煩。
「說了不脫就是不脫!你憑什麼讓我脫啊?」激動中更添了一些煩躁
「就憑我是你大哥。」
「哼!」
墨卿硯扶著額頭趕緊推門而入:「什麼脫不脫的,這種話也能隨便說?幸好是在家裡,傳到外面去人家還以為咱府里出了兩個斷袖之癖呢。」
「三妹!」屋裡兩個少年的爭吵戛然而止。
「在爭什麼呢?」墨卿硯不滿地看著兩位哥哥。
兩位少年均比墨卿硯大上好幾歲。大郎墨卿書是墨府的嫡長子,在麓久書院念書,成績很好,今年就要參加秋闈考舉人了。二郎墨卿知是庶子,生母是一名醫家女。二郎是早產,那位姨娘生了二郎就去了,姨娘娘家人個個精通醫術,以強橫的態度抱走了身子骨極弱的二郎,養到五歲才把他送了回來。
墨府主人墨長風雖然對這家人態度不滿,但俗話說得罪誰也不能輕易得罪大夫,誰還能沒個頭痛腦熱的?墨府有人生了病,都是請的雪春堂的大夫,雪春堂就是那位姨娘家裡開的。
二郎之後一直養在蔣氏身邊,對蔣氏以及幾位嫡子嫡女都很親近。這時候見到墨卿硯,蹭蹭蹭就跑了過來:「三妹你評評理,二哥怎麼就不能穿紅衣裳了?」
墨卿硯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二郎,他穿著一身絳紅色的寬袍,只有領口是藏青色,腰裡系著一根銀色腰帶,倒也沒有什麼不能見人的。男子穿紅的確實少,但不是沒有。二郎身體從小身體虛弱,臉色比旁人要白,穿紅色反而要看起來精神一點。
不過她始終覺得二郎喜愛穿紅色還出於一番惡趣味。全府上下都知道,大郎怕血,幾乎是見血死,曾經因為看到有人受傷嚇得暈了過去。這事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實在是太丟人,偏偏二郎總喜歡拿這個做大郎的痛腳去戳,一來二去,兩人總為這件事爭吵,大郎也對二郎喜歡穿紅色的衣裳表示極其不滿。
大郎穿衣好藍色,今日穿的就是一件寶藍色的錦袍,腰間是一根玉腰帶,頭上也戴了玉冠,看起來明眸皓齒,偏偏又隨了墨長風長了一雙桃花眼,明明是個潔身自好的,偏偏人家覺得他就是笑一笑也是風流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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